兩人在一條無人的街巷低調下了馬車。

他們今日在定遠侯府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刻已是申時末,天色幾近黃昏。

宇文越吩咐駕車的小太監候在這巷子裡,帶著謝讓走了出去。

穿過狹窄的巷道,便是市集。

街市兩側商鋪林立,路旁的地攤商販吆喝著招呼客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盛的人間煙火氣。

宇文越幾乎不曾見到這麼喧鬧的景象,可他還不及躊躇,便被人牽住了手。

謝讓道:“陛下可要牽好我,別走丟了.”

宇文越眸光微動,下意識想將手抽出來,卻又猶豫。

他是第一次碰到這雙手,與他想象中一樣,冰涼,柔軟,捏上去沒骨頭似的。

少年神情極不自在,視線到處亂飄,最終只是含糊道:“你別這樣叫我了.”

他們是微服出行,自然應該隱藏身份。

“那該叫你什麼?”

謝讓偏頭思索一下,“阿越?”

宇文越一愣:“你……”

他的母妃,以前就是這麼喚他的。

謝讓:“怎麼,不能這麼叫?”

“沒有.”

宇文越別開視線,“這樣……也好.”

謝讓笑起來:“那就委屈阿越,要喚我一聲哥哥了.”

其實叫老師也可以。

不過民間的夫子以年齡和閱歷為重,有資格教書育人的,大多都是一把鬍鬚的老頭。

像他這麼年輕的老師,幾乎聞所未聞。

何況,學生的年紀還這麼大。

反倒會惹人注意。

至於喊哥哥嘛……原主今年二十有五,而謝讓穿來前,是剛過完二十一歲的生日。

宇文越這聲哥哥喊得不虧。

謝讓:“先喚一聲來聽聽?”

宇文越:“……”

少年張了張口,掙扎許久也沒把這過分親暱的稱呼喊出口,最後甚至有些惱羞成怒,滿臉不悅地問:“你還走不走?”

謝讓笑著搖搖頭,拉著少年朝前走去。

路邊的糕點鋪剛剛出爐了一鍋點心,鋪子前圍滿了人。

謝讓問:“阿越,餓了嗎?”

“想吃就買.”

宇文越面無表情。

這些天下來,他已經習慣這人用他當藉口。

就像宇文越其實並沒有多喜愛甜食,這人卻每次都以“聖上太瘦,需要補身體”的名義,讓御膳房變著法做點心。

也不知道哪個正經人家會用點心補身體。

謝讓不以為意,從懷中的錢袋裡摸出銅板,鑽進人群,轉眼就拿著糖糕回來了。

剛出爐的糖糕還冒著熱氣,用油紙包著,三文錢就能買到一大塊。

宇文越看著謝讓一手拿糖糕,一手將錢袋往懷裡塞,總算反應過來:“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要出來玩了?”

否則,怎麼會還隨身帶著銀錢?

“……”謝讓默然一瞬,又笑著掰了一半糖糕給他,“你平時繃得太緊了,出來玩一玩,放鬆放鬆有什麼不好?快趁熱吃,這就給你試毒.”

說完,果真自己拿著糖糕咬了一口。

宇文越輕輕磨了下牙。

這人方才為自己今天的言行找這麼多理由,說得言之鑿鑿,他險些都要信了。

結果一切的初衷,不過是想出來玩。

為了這,甚至還讓他翹了下午的騎射課。

這人以前真的教過學生嗎?

做老師的,不都該為人師表,以身作則嗎?

哪有這樣的老師!

然而,某人並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有什麼問題,他三兩口吃完了糖糕,又拉著宇文越繼續往前去。

宇文越此前從不知道,這個看似俊逸灑脫、沉穩淡然的青年,其實有很多幼稚的小癖好。

比如喜吃甜食,尤其軟糯適口的,最合他心意。

又比如,喜歡各種可愛的、做工精美的手工製品,例如陶土人,折成動物形狀的花燈,或木頭塊刻的小兔子。

二人從街頭逛到街尾,堂堂一國之君雙手都拎滿了東西,儼然被當作了個隨從使喚。

冬日天色暗得早,兩人這一趟逛下來,天已完全黑了。

街市兩旁亮起了燈籠,燈火通明,一直延伸至遠處的高樓之上。

謝讓抬眼望向遠處,腳步忽而頓住。

宇文越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神情亦是一滯。

那是醉仙樓。

醉仙樓是京城最繁盛的酒樓之一,地理位置極好,在城中三條幹道的交匯處。

他們所在這頭是集市,但拐過一個路口,往前半條街就是貢院。

每到科舉放榜之時,往那醉仙樓最高層的窗邊一坐,就能將一切盡收眼底。

許多貢生都喜歡在這醉仙樓裡等候放榜,因而,醉仙樓又被稱作狀元樓。

沒有科舉的時候,這裡就變成了京中文人集會之地。

這個時辰正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醉仙樓上燈火如晝,隱隱有清雅樂聲傳來。

謝讓收回目光,問宇文越:“剛才一路吃得太多,就不去酒樓吃飯了吧?”

他分明是微笑著的,眼底卻帶著幾分落寞。

宇文越張了張口:“你……”

“哎呀,怎麼讓你拎了這麼多東西.”

謝讓這才發現當今聖上被自己用成了隨從,連忙要接過來。

“沒事.”

宇文越沒讓他碰,只是道,“回家吧.”

他們要隱藏身份,自然不能說回宮,只能說成回家。

可聽見“家”這一字從對方口中說出來,謝讓心裡忽然浮現出一絲奇妙的感覺。

穿越異世,遠離親人朋友,他在這裡本是沒有家的。

但這句話一出來,落葉歸根,彷彿漂泊的靈魂終於有了歸處。

謝讓嘴唇輕抿,點點頭:“嗯,回家.”

二人轉身往回走,可還沒走多遠,遠處忽然傳來騷亂。

“站住!”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數名家丁模樣的男子追逐著一名青年從遠處跑來,青年跌跌撞撞推開人群,不小心摔到地上,很快被人追上來用力按住。

“放……放開我!”

青年容貌昳麗,是書生打扮,身形瘦弱,在幾名男子鉗制下動彈不得。

“接著跑啊.”

一名紈絝慢悠悠走上前來。

他在青年面前站定,示意家丁將人拽起來。

青年渾身顫抖,低聲祈求:“曹、曹公子,小生一心只想考取功名,並無……並無其他心思,您……您何苦勉強……”

“沒人不讓你考試啊.”

那紈絝卻是笑了笑,抬起青年的下巴,“都與你說過了,只要跟了我,日後自然前途無量.”

“……當初你來我家,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麼?”

街上人多,這騷亂頓時吸引了不少人駐足圍觀。

青年從未遭受過這般指指點點,恐懼之下,竟生出幾分憤怒。

“不是這樣!”

他揚高聲音,“小生是仰慕曹大人的威名,才會送上拜帖,若早知道……”

“若早知曹家公子是如此不講道理、強取豪奪之人,小生絕不會踏入曹府半步!”

青年飽讀詩書,連罵人都罵不出多髒的字眼,紈絝卻是變了臉色。

“賤人,你敢罵我!”

他抬起右手,正要打下去,卻被一隻手抓住了手腕。

“這位公子.”

謝讓面色稍沉,冷聲道,“天子腳下,你這麼當街欺負人,有違王法吧.”

“王法?你……”紈絝低哼一聲轉過頭來,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後,卻是一愣,“喲,這又是哪裡來的美人.”

他的視線落在謝讓抓著他手腕的手上,那纖細的指尖襯著墨色衣袖,白得勾人。

謝讓快速鬆了手。

紈絝眉梢微挑,頓時對眼前那書生都沒多少興致了。

他慢慢揉了揉手腕,笑道:“美人,愛管別人的家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吧?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爹是吏部尚書,曹常宿.”

謝讓平靜道。

朝廷姓曹的官員不多,正巧謝讓前兩天批閱過吏部呈上來的奏摺,記住了這個名字。

紈絝有些詫異:“你竟然認識我?”

“既然認識,那便好辦了.”

他眼底笑意更深,言語間滿是輕佻,“本公子素來憐惜美人,若美人願與我去喝上一杯,交個朋友,放了他也無不可.”

謝讓也不惱,甚至微笑起來:“你想與我交朋友?好啊.”

“可惜今日天色已晚,我不便在外久留.”

他從袖中摸出一物,扔給對方,“帶上這個,明日來找我,我與你好好喝上一杯.”

他最後那幾個字壓得極重,紈絝被他笑意晃了眼,忙接了東西,問:“那你家是在……”

藉著燈火與月色,他看清了對方扔來的東西。

那是一塊雕刻著龍紋的玉牌。

紈絝手一抖,險些直直跪倒下去。

“你……你……”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謝讓道,“拿著東西,叫上你爹,明天來找我,千萬別忘了.”

“滾.”

紈絝帶著人屁滾尿流地滾了,只留那書生跌坐在原地。

謝讓彎腰去扶他,對方條件反射般抖了一下,謝讓一愣,才注意到對方不知何時已滿頭大汗。

“你……”

“多、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那書生渾身顫抖得越發厲害,聲音中都帶上了泣音,“我……小生沒事,小生只是……只是……”

“他是坤君!”

人群中忽然有人驚呼一聲。

“怎麼會,坤君不是不能參加科舉嗎?”

“他這副模樣,是不是要進入雨露期了?”

“你一個乾君,還留在這裡看什麼,快走!”

周遭議論紛紛,人群中逐漸起了混亂。

夜裡的街市比白天還要熱鬧,此刻更因這場鬧劇圍聚了不少人,這裡面,就有不少是乾君。

坤君進入雨露期時溢散而出的信香甜膩勾人,尤其是並未完全標記過其他坤君的乾君,更是難以抵禦這致命的吸引力。

很快,人群互相推搡起來,有人朝他們撲了過來。

慌亂的尖叫與低吼同時響起,謝讓與書生離得很近,混亂間,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

謝讓失去平衡,身體往後倒去。

有人從身後接住了他。

從方才起就一言不發的宇文越將他摟進懷中,靈巧避開人群,快步退至牆邊。

謝讓後背抵上路旁商鋪的圍牆,少年一手攬著他的腰身,一手抵著牆面,額前不知何時已起了一層薄汗。

他沒有看謝讓,偏頭低喝一聲:“來人!”

他們此行沒帶隨從,但為了防止意外,臨行前,謝讓特意侍衛暗中跟隨。

十餘名墨衣侍衛從巷道、房頂魚貫而出,分開人群,迅速將場面控制下來。

牆邊,宇文越遲遲沒有放手。

少年的身軀滾燙而僵硬,他閉著眼,抵著牆面的手青筋暴起,指節繃得發白。

一滴汗珠順著側臉滑落下來,被謝讓用衣袖拭去。

宇文越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別碰我.”

那聲音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麼,他呼吸顫抖,灼熱的吐息噴灑在謝讓臉上。

“我知道……”

謝讓抬起另一隻空閒的手,輕輕落到少年臉上:“別擔心,有我在,我會幫你的……很快就會沒事了.”

“別怕,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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