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雖說在李府幹了兩個月的木工,但兩人身份差距擺在那裡,他基本上是同李逸山沒有什麼交集的,一切事務自有李府的管家來處理。

這會兒子聽到李老爺請他過去喝酒,想著必是為了辰哥兒拜師之事,於是便叫秀娘給孩子換身衣裳。

宋景辰小孩兒精力旺盛閒不住,動輒一身汗,在家裡秀娘就只給穿了小肚兜和短袴,出門見客自是不合適的。

秀娘知道李府是高門,但對方門第究竟有多高,會對兒子以及自家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卻是毫無概念,她畏懼吃飯不給錢的衙役,卻對李逸山這樣身份貴重的人無感。

這就好比讓她白撿一兩銀子她會欣喜若狂,因為她知道一兩銀錢可以用來做什麼,倘若她撿到一千兩銀子,也並不會比撿到一兩銀子興奮到哪裡去。

不過李老爺看重自家小崽,秀娘自然是得意又自豪的,忙緊著給兒子換上一身她認為最貴重的小衣裳。

松煙色的右衽鑲邊小長袍,料子正是那日妯娌三人一塊兒從大相國寺附近的錦繡街淘回來的,姜氏幫忙給裁剪,秀娘自己縫製好。

衣料有點兒瑕疵,顏色也不適合活潑的孩童,但卻是很有名的粟地紗,管他合不合適,貴的就肯定比便宜的好看。

不得不說,就審美這一塊兒來說,秀娘落後姜氏八條街,但架不住她自己有顏任性,生個兒子更加任性。

人娘倆壓根兒就不需要考慮搭配這玩意兒。

秀娘笑著問兒子:“娘給做的新衣裳喜歡嗎?”

宋景辰這個年紀只認吃和玩兒,他才不管穿啥,給披個麻布片他都沒意見,想都不想道:

“娘做的衣裳真好看,辰哥兒喜歡.”

說完他還大大的給了他娘一個擁抱。

見兒子喜歡,秀娘歡喜,又幫兒子把小頭髮重新梳理過,宋三郎給遞給過去兩根紅色綵繒,秀娘在孩子頭頂左右各紮了個小髻,其餘頭髮自然垂下來。

此乃大夏朝的風俗,孩童無須束髮,有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之意。

收拾妥當,宋景辰蹦蹦跳跳牽著三郎的手出了自家門兒,去李逸山府上串門兒他最喜歡不過了,他可沒把自己當小孩兒,在小孩心裡他跟李逸山那都是老朋友了。

李府小花廳,李逸山與蕭衍宗相對而坐。

蕭衍宗,出身大夏朝七大家族之一的平州蕭家,與陳家這樣的新貴不同,蕭家乃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蘊豐厚,光是家族藏書量就足以讓陳晏安陳大儒羨慕妒忌。

簡單來說,蕭衍宗有資本為了興趣愛好而讀書,而他本人亦是好老莊,生性灑脫,無酒不歡,只酒量堪憂,一喝就醉,醉後好撫琴弄簫,琴簫雙絕,人稱簫三絕。

還有一絕乃是畫絕,李逸山的畫就是得他指導。

與出身儒家正統的陳宴安不同,蕭衍宗算是半個修道人,作為身肩家族重任的嫡長子不科舉,不做官、不娶老婆、不要娃,主打一個老子只想了無牽掛。

作為他家老子的蕭氏族長成全他,直接給逐出家門。

所以蕭氏一族富可敵國,蕭衍宗身無分文。

不過人家雖說身無分文,不代表人家沒銀子花,沒錢了就賣畫,不想畫畫了,就青樓賣曲兒,連曲子都不想寫了,乾脆賣課。

對於那些想考科舉的舉子們隨意指點幾句,絕對能讓對方在考場上更上一層樓。

倘若課都懶得賣了,就來老友家蹭吃蹭喝,比如說來李逸山這兒。

起初李逸山說給他介紹學生,他一聽說對方是個小屁孩,當下就表示沒時間,不感興趣,別給老子攬麻煩事兒,沒功夫哄娃娃,煩死了。

李逸山讓他見了人再說,機緣巧合澡堂一見之下,蕭衍宗有點兒興趣了,他蕭三絕的傳人長相最起碼得過關,又聽說對方是宋玉郎的小孫子,遂瞭然。

這才有了後面李逸山命人去請宋家父子過來。

父子倆進到李府,跟隨下人一路來到後花園荷塘邊的小花廳,宋三郎帶著兒子上前見禮,李逸山為雙方介紹一番,請父子倆落座,還貼心為宋景辰準備了高凳。

宋景辰被他爹抱上去坐好,自然而然道:“謝謝李伯伯為辰哥兒想得周到,辰哥兒也有禮物送給李伯伯.”

宋三郎:“???”

兒子還給人準備了禮物?他怎麼不知道。

李逸山被小孩兒逗樂了,不由好奇道:“哦?辰哥兒還給伯伯準備了禮物,是什麼禮物,讓伯伯瞧瞧.”

蕭衍宗毫無興趣,一個小屁孩兒能有什麼禮物送給李逸山,他那小衣兜能藏下的左右不過是糖果之類,不過小孩子倒是落落大方,一點兒不怯場,還挺懂得禮尚往來。

雖無興趣,可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落到小孩兒身上,倒要看看他拿了什麼樣糖果送人。

幾個大人伸著脖頸,就見小孩兒小胳膊伸出來,攥著的拳頭緩緩鬆開,手掌心赫然躺著一隻死掉的蜻蜓。

李逸山:“……”

蕭衍宗:“這……”

宋三郎:小崽子必有說詞。

果然,他就聽兒子奶聲奶氣道:“本來我幫李伯伯捉的是活的,可是隻在罐子裡放了半天它就死掉了.”

蕭衍宗不由好奇道:“小娃娃,你為何要送你李伯伯一隻蜻蜓?”

“因為我發現李伯伯畫的蜻蜓和我見到的蜻蜓不一樣呀,我想送一隻給李伯伯,這樣他下次畫畫的時候照著畫,就不會畫錯了啊.”

李逸山老臉一紅,蕭衍宗卻是震驚了,畫畫一途,敏銳的觀察和感知能力是最重要的先決條件,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天賦。

眼前的小娃娃又不懂畫,他不可能拿著李逸山的畫細細琢磨欣賞,也就是說他只是掃了一眼,就看出李逸山畫上的蜻蜓不對勁兒。

想到此,蕭衍宗興奮了,他忙道:“逸山兄,快,快命人把你那副畫有蜻蜓的畫拿來我看.”

李逸山也好奇自己畫的蜻蜓錯在何處,他都是照著名家名作臨摹的,不應該呀,可小孩子亦不會說謊,遂命人速速把畫取來。

等下人把李逸山那副葡萄蟲草圖拿過來,蕭衍宗速速拿到手上端詳,待他發現小孩兒說的那隻蜻蜓竟然只是趴伏在畫面一角,一處不起眼的藤蔓上時,臉上的震驚之色藏都藏不住。

老天爺,如此不起眼的蜻蜓,如此細微的錯誤,這都能給揪出來,這孩子還是人嗎???

蕭衍宗強壓住內心的震驚,以免表現出來讓小娃太過得意,小時驚豔,大時了了的例子他見多了,這麼好的苗子須得好好呵護,絕不能給養廢了。

實際上蕭衍宗還真是高看宋景辰了,一切都只不過是機緣巧合。

首先,當時宋景辰看這副畫時,因為個子太矮,墊著腳尖也看不到這副畫的全貌,剛好畫卷一角的這隻蜻蜓正懟在他眼前。

其次,宋景辰貪玩兒,他爹給做的那些小玩物滿足不了他強烈的好奇心,玩兒蟲子就成了他的愛好之一,為什麼他害怕蜜蜂,就是因為有一次用他爹給做的小網兜撲到了蜜蜂,美滋滋伸手去抓,悲催了。

正是出於對蜻蜓的熟悉,他一眼便看出了李逸山畫的不對,不過他當時想著吃人家葡萄呢,自然不會說出來掃人家興。

宋三郎把兒子帶到李府上是巧合,宋景辰迷路誤闖李逸山的書房亦是巧合,而李逸山那天恰好畫了蜻蜓,還畫錯了更是巧合中的巧合。

只能說機緣巧合也是大運氣的一種,冥冥之中,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是偶然還是必然,誰又能說得清呢。

蕭衍宗指著畫上的蜻蜓翅膀告訴李逸山,是蜻蜓翅膀的上邊緣部分畫錯了,此處的紋理脈絡與別處略有不同。

李逸山大驚,忙又拿過小孩兒送給他的那隻蜻蜓翅膀觀看對比,不由深吸一口氣,道:“這孩子——”

話說一半兒,看到蕭衍宗朝他打眼色,心中瞭然,轉而說道:“這孩子說得還真沒錯.”

宋三郎前世文武全才,對於畫畫一道雖稱不上多精通,可也並非門外漢,相反,他有很要的鑑賞力,知道兒子剛才驚豔了兩人,不由又有幾分好笑。

誰能想到小孩兒玩兒個蟲子還為他自己玩兒出一份機緣來了。

相比於陳宴安,他當然更傾向於讓兒子拜蕭衍宗為師。

蕭衍宗決定跟眼前的小娃娃好好相處,他早看出來了,小孩兒滿眼裡誰都沒有,只有桌子上的一桌美食。

他用竹籤紮起一卷兒羊舌籤遞到宋景辰眼前,笑呵呵道:“辰哥兒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

蕭衍宗狼外婆般的笑讓宋景辰想起說書人經常說的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管他呢,有爹在呢,他才不怕,爹爹自會保護他。

“謝謝蕭伯伯.”

宋景辰手比嘴快,迅速地接了過來,接過來之後他先看了宋三郎一眼,那意思大概是:爹,好饞,想吃,可以吃吧?我吃了。

他也就意思性地跟他爹請示一下,壓根兒不管他爹的反應,張口就咬了下去,小孩兒也知道要面子了,沒敢大口吃,裝模作樣咬了一下口。

嗚嗚嗚,這是什麼神仙美味,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好吃的肉,這是神仙肉吧?

宋景辰下意識的把剩下的肉卷兒舉到他爹嘴邊,“爹,你快嚐嚐,李伯伯家的肉可太好吃了.”

蕭衍宗見貪吃的小娃嚐到美味的第一反應竟是拿給他父親吃,不由目露欣賞,欣賞的同時還有點兒自愧不如,他這不孝逆子就差把他老子給氣上天了。

宋三郎亦是心中一暖,還記得辰哥兒一歲多的時候,敢咬小孩的吃食一口,他能給你哭得地動山搖,拿小手從你嘴巴里往外扣,要你賠給他。

只他高興的時候才願意分享給你一點點,真的是一點點,比他的小指甲蓋還小的一點點,難為他是怎麼把這麼一點點給你掰下來的。

如今的辰哥兒不僅會跟父母兄弟分享他最喜愛的吃食,還懂得心疼人,早上自己醒了不再鬧父母,還會過去幫你把被角掖好,再用小手拍拍你胸口,然後墊著小腳丫輕手輕腳跑出去玩。

所以,小孩最是單純,你給他愛,他便反饋給你最真摯純粹的愛,宋三郎經歷過人性的至惡,知道千百年來這世間唯一不變的是弱肉強食,但他要教會兒子善良,他要給兒子善良的底色,小孩子不需要了解人性的惡,那是成人才需要修煉的功課。

宋三郎意思性的就著兒子的小手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正宗的羊舌籤做法,廚子的手藝也不賴,炸肉的火候把握的剛剛好。

這羊舌籤乃是將羊舌洗淨切成細條,放至冰窖醃製入味後,裹上豬油,麵粉,蛋清等,再放入油鍋中煎炸至金黃,少炸一分外面不夠酥脆,多炸一分則失了裡面的嫩。

宋三郎猜這道菜的羊舌應該是隻取了舌尖的部分,這羊舌乃是羊身上動得最多的一塊肉,肉質緊實而無筋膜韌帶,這舌尖部分就更佳,口感十分細膩。

蕭衍宗討厭一問一答,他想看孩子最真實的狀態和想法,藉著給小孩夾菜的機會攀談起來。

蕭衍宗:“辰哥兒可有讀書?”

宋景辰:“我現在還小呢,還在長身體呢,我牙齒也要長,骨頭也要長,腦袋也要長,我爹說先讓我先長好身體,晚兩年再讀書.”

宋三郎皺眉:你爹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小孩兒童言童語聽得蕭衍宗莞爾,接著問他,“辰哥兒可有想過長大之後成為什麼樣的人.”

宋景辰想了想,道:“想過,不過現在不想了.”

“哦?為何現在不想了?”

蕭衍宗好奇道。

宋景辰理所當然道:“我現在還小呢,幹嘛要為長大以後的事操心,那我長大以後豈不是又要操心我老了怎麼辦,等我老了又要操心什麼時候死掉,這樣一直操心的話豈不是很累人.”

三個大人:……

怎麼感覺三歲半個娃活出了六十歲人的通透?

蕭衍宗現在非常能理解老友為何極力向他推薦這小孩兒了,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昨日陳宴安那老東西突然送他一罈窖藏百年的神仙醉,說是看上了他一個學生,想要討要過來。

蕭衍宗帶學生,那純粹是賺點兒小錢花花,露水情緣,連對方姓名他都懶得問,給錢就是乖徒兒,沒錢那就是師徒緣分已盡。

想到此,蕭衍宗心裡升起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夜豔

騎著恐龍看日落

白嫖能返現,就問你怕不怕

浪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