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老太太幾人已經把陳大儒迎進門,讓到了會客廳,宋二郎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吩咐姜氏快快上茶。

事關兒子前途,姜氏亦有些緊張得手忙腳亂,茶是特意買的好茶,可她擔心沏不好,倒水的手直哆嗦,秀娘在一旁見了,直接上前把她手上的水壺接過來,穩穩當當倒入茶壺中,道:

“二嫂,你說你怕個啥,人家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那陳大儒要是因為個茶水就挑咱家的理,那不就跟咱這些婦人沒啥子區別了麼,咱們女人家都沒他心眼小哩.”

姜氏沒想到三弟妹關鍵時候如此鎮定,轉念一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換一下位置,說不得她比弟妹還鎮定,可眼下卻是不成。

她轉向王氏,道:“不行,大嫂,這我若是上茶時控制不住手哆嗦,可叫人笑話死了,還是大嫂替我上茶吧.”

王氏才得了老太太的教導,如今又被二弟妹依賴,心中自得,暗道:關鍵時候還不是得我這個大嫂出面,樂呵呵應了,落落大方地端著茶出去了。

秀娘不高興,以前不高興她還能憋著,可如今自家兒子也有了名師,況且陳大儒出那題是兒子想出來的,說起來是自家辰哥兒把拜師機會讓給了睿哥兒,她憑啥要憋著。

秀娘一甩袖子往外走,邊走邊酸溜溜道:“大嫂、二嫂都是讀過書的人,不像我這個賣豆腐的上不得檯面,我就不跟這兒丟人顯眼了.”

姜氏心裡確實有點兒瞧不上秀孃的出身,剛才讓大嫂替自己上茶,也確實是覺得大嫂舉止更端莊拿得出手,但想是這麼想,她不能承認,忙一把拉住秀娘,道:

“三弟妹說什麼渾話,什麼叫丟人顯眼了,我與大嫂不過是比你多識得幾個字,若論身段樣貌誰能與三弟妹相比,若是可以,二嫂用自己念過的書換你的好樣貌,你可願意?”

這話秀娘聽著舒坦,嘴上卻道:“哪裡就好看了.”

姜氏戲謔地掃了一眼她的細腰,笑道:“楊柳弱嫋嫋,恰似女兒腰,就弟妹這腰,我和大嫂就比不了……”

姜氏飄過來的眼神特別意味深長,就很有內容。

秀娘羞得臉一紅,“二嫂胡說什麼.”

姜氏見秀娘被轉移了注意力,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今非昔比,如今秀娘是母憑子貴了,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宋家會客廳中,陳晏安端坐在太師椅上,一襲褐色長衫,精緻繡紋深藏於領口與袖口處的寬邊素羅中,看上去是個極為儒雅和善的老者,絲毫看不出傳說中清高孤傲。

此時他正笑著問宋景睿話。

他道:“你小小年紀,卻博聞強記,涉獵甚廣,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只是老夫有言在先,破我題者,方可拜我為師,老夫收你那弟弟為弟子,你可有什麼話說.”

陳晏安此話一出,老太太同宋二郎同時呆住了:怎麼回事?”

宋景睿朝著陳晏安深深一禮,道:“景睿代弟弟謝過先生.”

陳晏安道:“你的誠實讓你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機會,現在你感覺不出來這次機會對你有多重要,等將來你與弟弟的身份地位越來越拉開之時,或許你就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孩子,老夫送你個忠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該爭取時當爭取啊.”

宋景睿猛得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如雷貫耳人人敬仰的大儒。

陳晏安道:“怎麼,你覺得老夫說得不對?”

宋景睿忍不住胸膛起伏,他萬萬想不到祖母如此費力為他爭取的老師竟是如此功利之輩!

陳晏安掃他一眼,“你不服氣?”

宋景睿猛得抬頭,憋著一股氣道:“小子讀得書少,只知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老太太:“……”

宋二郎:“……”

陳晏安卻是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他輕拍了下宋景睿的肩膀道:“好小子,有骨氣!”

“就憑你面對誘惑守得住底線,就憑你敢於質疑權威,堅持自己;僅就這兩點,你就配做我陳晏安的弟子,老夫今日不虛此行啊.”

說完,他道:“對了,怎不見你那個會解題的弟弟?”

變化來得太快,宋景睿有點兒緩不過神兒來,老太太和宋二郎卻是同時鬆了一口氣,老太太笑道:“不瞞先生,我那頑劣的小孫子吃壞了東西,正肚子疼呢.”

“哦,嚴重否?可曾看過郎中,老夫倒是有熟識的小兒郎中,可叫過來一看.”

老太太受寵若驚,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老身代我那孫兒謝過先生關心.”

兩個小娃只見到了一個,陳晏安有些失望,只不過人家小娃病著,他也不能強行把孩子叫過來,只得做罷,對老太太道:“改日睿哥兒到我府上行拜師禮,把你那小孫子一併帶上吧.”

老太太:“……”

這是面兒都沒見就相中自家辰哥兒了?

問題是辰哥兒已經被三郎許出去了,還是與陳大儒齊名的蕭先生。

老太太作難,可作難她也得把話解釋清楚,否則只會讓事情搞得更復雜,老太太只得硬著頭皮解釋了李逸山把辰哥兒介紹給蕭衍宗的事。

陳晏安一聽是蕭衍宗跟他搶弟子,頓時對辰哥兒更加勢在必得了,他道:“不是還未曾拜師麼,老夫人只管帶著辰哥兒到我府上,蕭衍宗那裡自有我去解決,你這兩個小孫子我要定了.”

老太太:“……”

宋家的祖墳要麼不冒煙,冒起煙來嚇人。

陳晏安推說還有事要辦,不肯留下來用飯,老太太只得帶著家人把人送出門。

陳晏安剛走,宋三郎就拎著食籃回來,他打酒樓要了幾樣硬菜,用來招待陳晏安的,還打了好酒,花費不少。

已經買回來,退也不能退,乾脆一家人自己吃,大人孩子吃得都很開心,老太太還破例喝了兩杯,全家所有人都認為宋家苦盡甘來時來運轉了,甚至彷彿看到睿哥兒和辰哥兒紅袍加身。

只有宋三郎清楚的知道,管你是陳大儒還是蕭大儒的弟子,於帝王來講,他要的是各方勢力平衡牽制。

天下從不缺有才華之人,才華也並非稀缺之物,睿哥兒也好,辰哥兒也好,不過是聰明人之一,僅此而已。

吃過晚飯,天兒熱,宋三郎帶著孃兒倆出來消消食兒,辰哥兒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吃到酒樓裡的飯菜,饞得停不下嘴,小肚子吃得圓滾滾,若非他攔著,小孩兒還能繼續往嘴巴里塞。

就乾飯來說,那怕沒有食慾的人,看到辰哥兒吃飯都能被帶動的多吃兩碗。

夜晚的風帶來陣陣清爽的涼意,頗有幾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雅意。

秀娘趴到宋三郎說了一句悄悄話,引得宋三郎嘴角微翹。

宋景辰不幹,強行擠到爹孃中間,扒著他爹的腿道:“爹,娘,你們說什麼悄悄話,還有我呢,我也要聽.”

秀娘就笑。

宋三郎一彎腰,把小崽子抱起來,在額頭上親了一口,湊到兒子耳朵邊兒,說了句悄悄話。

宋景辰高興了,摟著他爹的脖子嚷道,“爹,真的嗎?”

宋三郎笑著點頭。

宋景辰高興得揪他爹的鬍子,“好爹爹.”

宋三郎:“少拍爹的馬屁.”

宋景辰撲閃著無辜的大眼睛,“辰哥兒不會拍馬屁呀,爹爹又沒教我.”

“爹爹,什麼叫馬屁呀,你會拍嗎?”

宋三郎:“……”

月光撒下溫柔,將一家三口的背影拖得很長。

宋三郎經歷過太多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享受過人間至貴,亦遭受過常人難以忍受的苦難折磨,他以為自己一顆心早已疲倦冷漠到生不起任何波瀾,不曾想他的血再一次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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