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這個幹什麼?”

餘二雖然紈絝,卻不是個傻子。

比如,老爹和大哥的事兒,基本上都是軍中要事,是機密。

哪怕是家裡人,餘二也不會輕易透露。

當然,就餘二這種不上進的紈絝模樣,餘將軍和餘少將軍也不會在他面前說什麼軍中機密。

但,老爹、大哥他們可以不說,餘二卻不能不懂規矩。

別說周安娜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了,就是在他認定的老大趙傳玉面前,餘二也不會洩露半句。

輕重緩急,餘二分得清清楚楚。

聽到餘二不客氣的詢問,周安娜心裡暗罵一句“熊孩子”,臉上卻還是掛著溫柔的淺笑。

“我就是好奇!聽說是趙家的那位小姐?!”

周安娜沒想到餘二一個紈絝,嘴巴卻這麼緊。

可她又實在沒有其他的途徑可以獲取訊息,只能在餘二身上想辦法。

周安娜試探的這句話,重點是“趙家的那位小姐”。

她迫切想知道趙家,尤其是趙傳玉的情況。

偏偏餘家看似花團錦簇,家裡卻如同鐵桶一般。

周安娜想要打聽點兒“八卦”,那些下人們都各個一問三不知。

最後,她只能把主意打到餘二這個紈絝身上。

餘二跟周安娜關注的重點,明顯十分不同——

“聽說?你聽誰說?”

餘二瞪著眼睛,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滿都是肅殺。

彷彿在說,是誰,是誰敢在餘家亂嚼舌根?

在他們餘家,不管是主人還是下人,首要第一條就是嘴巴足夠緊。

該說的話,不能說;

不該說的話,更不能說。

用大哥常說的那句話來做例子,即“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他們餘家,乾的事行軍打仗的事兒,父兄隨便一句話,可能都牽扯軍中機密。

所以,餘家從上到下,沒有太多的要求,只一點:閉上嘴!

周安娜不是從餘家長大的人,而是半路跑來投靠餘二親媽、餘家夫人周氏的。

她估計不懂規矩,但餘二卻不會縱容。

他頓時變了臉,厲聲質問,“說呀,到底是誰在家裡亂嚼舌根?”

其實,這已經不是亂嚼舌根了。

趙傳玉剛走,還不到幾分鐘,周安娜就知道家裡來了客人,還是趙家的人!

這樣的情況,容不得餘二不多想哇。

周安娜:……沒有誰!更沒有人亂嚼舌根。

她、她就是知道呀。

雖然按照劇情,現在還不是趙傳玉反擊的時候。

但,劇情不是一成不變的。

蝴蝶效應那麼可怕,周安娜才不會過度的迷信劇情。

再說了,劇情也不是事無鉅細。

有些細節,在劇本中根本不會提及,但在小世界中,卻會真實存在。

周安娜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如此才能更精準的把控失態進行的節奏!

只是,這些話,她無法說出來啊。

“周安娜,你到底是聽誰說的?”

餘二見周安娜不說話,愈發急了。

竟是連那句客套的“表姐”都不叫了,而是直接喊起了她的名字。

周安娜有種不好的感覺。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似餘二這樣的紈絝,竟也有這般可怕的一面。

難道民國的孩子都早熟?

還是餘家不愧是一地豪強,連個最不成器的兒子都如此謹慎、戒備?!

周安娜心怦怦亂跳,她忽然覺得,自己低估了這些人,犯了一個嚴重的過錯!

周安娜暗自著急,大腦飛快的運轉。

但她想不到更好的解釋,只能含糊的說,“沒有誰,我、我就是聽到有人在議論,這才覺得好奇!”

“對了,趙家小姐好像還是你的同學?都是第一中學的學生?”

周安娜覺得自己的藉口太爛,根本無法糊弄餘二,便極力想轉移話題。

“第一中學是咱們府城最好的學校吧!”

周安娜沒有察覺,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餘二定定的看著她,好半晌,才似是被周安娜的藉口說服了,順著她的話題,點點頭,“嗯,第一中學當然是最好的中學!”

“表姐,你好像也讀過書吧?”

餘二恢復了紈絝的模樣,吊兒郎當的問了一句。

見他似乎被自己糊弄過去了,周安娜暗自吐出一口氣。

“對,我在老家讀過幾年新學堂,本該讀中學了,沒想到我爹卻、卻——”

說道這裡,周安娜故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的語氣裡帶著些許哽咽。

很明顯,她這是提到了自己的傷心事啊。

如果餘二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乖孩子,見到周安娜這副模樣,會體貼的說一句“抱歉,提到表姐的傷心事了”。

但,餘二不是!

他是個紈絝,是個熊孩子!

“哦,對!我那個不知表了多少裡的堂舅,上個月剛病逝!堂舅媽呢,則丟下你跟著一個船員跑了——”

爹死娘私奔,只剩下周安娜一個人孤苦無依,只得跑來投奔一個隔了好幾房的堂姑媽。

餘二這話,絕對是實話。

但,實話也不能實說啊,很傷人的,好不好?

周安娜雖然不在乎這些,卻還是覺得難堪——

餘二這般實話實說,絕對不是情商低或是大直男什麼的。

而是根本就沒把她這個遠房表姐放在眼裡!

被人輕視,還是個不上進的熊孩子,周安娜有種極強的羞辱感。

偏偏,她還不能發作。

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周安娜想露出一個寬容大度的笑容,卻有些為難。

麻蛋!

就這麼一個熊孩子,合該被吊起來打,寬容大度個屁啊!

“……幸好我還有堂姑媽,她最是慈愛、善良,收留了我!”

忍著被羞辱的憤懣,周安娜強顏歡笑,語氣裡更是充滿感激。

餘二翻了個白眼:好假!

他厭惡周安娜,不是因為她是個跑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而是因為,他總覺得這人太假。

明明不是個寬厚、溫和、善良的性子,卻總是端著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架子。

跑來投靠就收斂些,結果呢,餘家的下人們叫她幾聲“表小姐”,她就真把自己當小姐了。

如果周安娜只是假模假式、狐假虎威,餘二還不會這般厭煩。

周安娜想要演戲,大可自己演個夠,可她卻偏偏跑到餘二面前充當什麼“長輩”。

還總用一種看敗類的眼光偷偷看自己。

周安娜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事實上,她也確實矇蔽了餘家真正的傻白甜周夫人。

可餘二,雖然是個紈絝,卻真心不傻。

他或許不如父兄那般出色,但有著動物般的直覺。

而憑藉這種直覺,他交好趙傳玉,戒備一些別有用心的人。

他沒有什麼大成就,可也沒有給家裡惹禍!

周安娜的段位,不算低了,餘二也只是憑藉直覺認為她有問題,並沒有實際的證據。

然而,熊孩子嗎,又不是法院、警局,哪裡會在乎什麼證據。

直覺告訴他,周安娜有問題,他就相信直覺。

剛剛周安娜的那番問話,則印證了餘二的猜測。

“嗯,我媽確實善良!”其天真程度,也就只比趙老大的那個親媽強一丟丟!

不過,也無所謂啦。

周夫人有強悍的丈夫、精明的兒子,就連小兒子都是不傻不呆的小狐狸,自是不會過得太差。

趙家那位大小姐呢,過去有厲害的老爹,現在又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親閨女,雖然受了些波折,未來也應該過得很好!

餘二心裡暗自吐槽,他臉上還是那副不正經的小紈絝模樣,卻暗暗在周安娜的名字上畫了一條線。

這人,有問題!必須多加防備!

周安娜知道自己今天失誤了,懊惱不已。

回到自己房間後,更是拼命的想辦法。

補救,是不太可能了,餘二肯定懷疑上自己了。

不過,任憑餘二怎樣腦洞大開,他應該也猜不到“真相”。

而周安娜的身份,都是真實的,半點漏洞都沒有。

在這方面,周安娜還是放心的。

可她要的不只是順利在餘家住下去,而是瞭解趙家的情況,想方設法的接近趙傳玉呀。

當天夜裡,周安娜躺在舒適的西式公主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第二天,她頂著一雙大大的黑眼圈,照例跑去給姑母周夫人請安。

“哎呀,安娜,你怎麼這般憔悴?是不是晚上沒有睡好?”

周夫人今年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因為生活舒適,整個人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的模樣。

她面板白皙,五官精緻,配上無害單純的氣質,頗有幾分傳統閨中美婦的感覺。

事實上,當年她會被土匪出身的餘將軍一眼看中,就是因為這幅好皮囊外加小白兔一樣的氣質。

餘將軍見色起意,卻也沒有喜新厭舊。

半是強迫半是利誘的將周氏娶到手,餘將軍對她非常好。

隨後,更是為了妻子、兒子被官府詔安,從山大王變成了前朝的官兵。

前朝覆滅,群雄並起,餘將軍則帶領自己的兵馬佔據了府城,成為了一地豪強。

發跡後,餘將軍在外面也沾花惹草,卻從未想過讓糟糠妻下堂。

一來,妻子是他真心喜歡過的女人,哪怕人老珠黃,也有多年的感情。

二來,妻子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無比優秀,為了孩子,他也不可能捨棄髮妻。

三來,妻子性子單純,從不爭強好勝、拈酸吃醋,有這麼一個“大度”的大婦,餘將軍的後院十分安穩。

種種原因之下,餘將軍對髮妻周夫人依然敬重。

而隨著餘少將軍在軍中樹立起威望,周夫人在餘家的地位更加穩固。

這不,就連一個跟她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遠親投上門來,也能被餘家上下當成正經的“表小姐”看待。

周夫人本人,對於一個多年未見過的遠房堂哥,並沒有什麼感情。

不過,到底都是姓周的,一個祖宗傳下來的親人。

周安娜可憐兮兮的跑來求投靠,周夫人一時心軟,又顧念老家,便把人留了下來。

周安娜年紀不大,人卻十分通透,一張巧嘴兒更是哄得長年苦守空房的周夫人十分開心。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周安娜來到餘家的時間並不長,但她拿出全部的精力來攻略周夫人,自然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周夫人雖然生了兩子一女,但長子常年忙於軍務,從早到晚都見不到人。

長女去年嫁了人,今年女婿調任去了島城,長女也跟著去了。

小兒子就更別提了,整個一個招貓逗狗的熊孩子。

周夫人與丈夫感情淡了,兒女也都不再身邊,周安娜的出現,填補了她心底最大的空缺。

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周夫人就把周安娜當成了親侄女般看待。

這會兒看周安娜雙眼下滿是烏青,周夫人便關切的詢問著,“怎麼,是不是做噩夢了?還是被人欺負了?”

周夫人拉著周安娜的手,一邊輕輕摩挲,一邊柔聲關懷。

周安娜滿臉都是感激之色,不好意思的說道,“沒有!姑母,有您在,誰敢欺負我?”

“就是,就是昨晚做了個夢——”

周安娜欲言又止,含含糊糊。

周夫人愈發擔心了,趕忙問道,“夢到什麼了?”

可憐的孩子,果然做噩夢了啊。

“我夢到我爹了!”

周安娜故意吸了吸鼻子,露出了悲慼、懷念的神情。

“你爹?”也就是她的便宜堂哥。

也就是幼年見過一兩次,隔了二三十年,周夫人早就忘了對方的長相。

不過,周安娜來到餘家後,沒少在周夫人耳邊提及老家、親爹的種種故事。

周夫人思鄉情怯,對著記憶模糊的親人,竟也有了親情的濾鏡。

又有周安娜的詳細描繪,她的腦海裡開始有了一個相對而言比較清晰的人影——

比她年長三歲,周家難得會讀書的人才。

小小年紀就考中了前朝的秀才,可惜天妒英才,明明有滿腹才華,卻身體不好。

無法繼續科舉,又遇到了朝代更迭,最後只能窩在老家當個私塾先生。

今年一場風寒,直接奪走了這位有才華的堂哥的性命。

而那個不守婦道的堂嫂,居然丟下女兒,跟著一個路過的野男人跑掉了。

害得安娜一個姑娘家,孤苦無依,只能不遠千里的跑來投奔她這個姑母。

想到這些,周夫人愈發感慨,“唉,你爹真是可惜了!”

“我爹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繼續科舉。而他最大的心願,則是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衣缽——”

說到這裡,周安娜抬起頭,滿眼哀求,“姑母,我想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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