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二如數家珍的說了一長串名字，忽然，他反應過來——
“不對！傳玉，你問這些幹什麼？難道你也——”迷上唱戲的了？
這年頭，不能說全民票友吧，但對於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少爺們，捧個戲子，簡直再正常不過。
但，這樣的事兒，餘二總覺得跟趙傳玉沒有太多的關係。
一來，趙傳玉年紀還小，滿打滿算十三歲，還是個半大少女呢。
即便受家裡長輩的影響，從小喜歡看戲，也不會這般“早熟”的追捧各個戲班的名角兒。
二來，餘二非常清楚，他跟趙傳玉雖然是同學，卻並不是一類人。
餘二是家中的小兒子，沒有繼承家業的重擔，從小就被父母、兄長嬌慣，吃渴玩樂，精通各種享受之道。
趙傳玉呢，在餘二看來，跟他的大哥一樣，被家裡當成繼承人來培養。
從會說話起，就接受了精英教育。
他們的心裡，家業、傳承比什麼都重要。
個人喜好什麼的，反倒放到了一邊。
所以，餘二剛剛說出那句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就嚥了回去。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迷上唱戲？”
這就好比說，他家威嚴的大哥會喜歡看小說、賭馬一般。
根本就不搭噶，好不好？！
“……”趙傳玉送給餘二一個白眼，還顯稚嫩的臉上，帶著“算你還聰明”的鄙夷。
餘二揉了揉鼻子，有些訕訕的說道，“那什麼，我、我這不是覺得好奇嘛。”
“你趙大小姐從來不接觸這些，卻忽然找我問戲班子的事兒，我可不就誤會了嘛！”
餘二年紀比趙傳玉大一歲，還是個男孩子。
在男權社會，似他這樣的出身富貴的小少爺，應該不會向一個女子屈服。
但，有些人，天生就有著極強的個人魅力。
無關年齡，無關性別，與她相處久了，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與她。
餘二與趙傳玉同學幾年，兩人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卻因為一些巧合，成了比同學更進一步的朋友。
有了更深的接觸，餘二就慢慢被趙傳玉的個人魅力所吸引。
不由自主的，餘二便成了趙傳玉的小跟班。
所以，此刻被趙傳玉鄙視了，餘二也不會生氣，反而嘿嘿陪著笑臉。
“沒什麼可誤會的，就是忽然覺得這些角兒也挺有意思的！”
趙傳玉見餘二嘿嘿傻笑，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她隨口給了個理由，便繼續抓著餘二說其他的事兒。
“史密斯神父那邊，我不太方便經常過去，你多幫我照看一下！”
趙傳玉提到了正事兒，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
“好！沒問題！”
餘二絕對是個優秀的小跟班，對於老大下達的命令，只會乖乖執行，從來不會質疑。
哪怕他心裡並不理解。
比如，那個史密斯，不過是一個小破教堂的神父，趙傳玉卻格外看重。
平時給他送些捐款什麼的也就罷了，現在趙傳玉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居然還不忘照顧這個洋鬼子。
同為府城上層圈子裡的人，餘二自然知道趙家發生的事兒——
趙老爺子忽然離世，贅婿霍明庭迅速翻臉，不但弄出了私生子女，還把人接到了趙家。
除此之外，他還讓趙傳玉改回了霍姓，擺明就是要侵吞趙家的產業嘛。
趙傳玉從小跟著趙老爺子外出交際，許多人家，雖然不認可一個女人能夠承擔家業。
但，他們倒也能理解趙老爺子的無奈。
外孫女怎麼了？
再是個外孫女兒，身體裡也流淌著趙家的血，總好過便宜了外人吧。
趙老爺子當年孤身一人在府城闖蕩，打拼下了偌大的家業。
他沒有宗族，沒有親近的親戚，除了一個獨生女，再無其他的後輩。
那些老爺們代入趙老爺子的處境，紛紛覺得，如果他們是老趙，也會給女兒招贅，然後生個外孫來繼承趙家。
所以，看著趙老爺子真把外孫女當成了趙家的繼承人，一眾富商，也都慢慢的接受了。
而趙傳玉雖然是個女孩子，年紀也小，但能力著實不弱。
十一二歲的年紀，竟能夠獨立經營鋪子，還能幫著趙老爺子出謀劃策。
她靠著跟餘二的同學關係，成功讓趙家攀上了餘家。
餘家是什麼人家？
十幾年前，或許並不顯耀。
但隨著餘老爺當兵，手下有了數萬的兵馬，一躍成為一方豪強，餘家也成為府城數一數二的人家！
趙家呢，雖然豪富，可到底只是個商賈。
自古民不與官鬥，富商更是當權者圈養的肥羊。
尤其是在當下這樣一個亂世，那些手裡有兵馬的豪強，更是土匪一般的存在。
趙家投在了餘家門下，靠著餘家軍的庇護，繼續在府城順風順水的做生意。
當然，餘家也不是憑白給人當靠山。
趙老爺子在趙傳玉的勸說下，拿出了四分之一的家財，支援餘家繼續招兵買馬。
兩家成了利益同盟，相互幫襯，共同發展。
而促成這一切的人，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那些富商們，隱約聽聞了內幕訊息後，都忍不住感嘆：“不愧是趙老爺一手調教出來的人哪！”
哪怕是個女孩子，也比自家不爭氣的兒子強太多。
到了這種層面，性別已經不是唯一的桎梏，能力才是最關鍵的。
可惜——
趙老爺子還不等自己親自培養的幼虎長大，就忽然離世。
而他的獨生女，更是極品得讓人無語。
明明手握一把的好牌，卻硬生生打得稀爛。
她自己從本該掌控一切的大小姐變成了靠男人的內宅婦人也就罷了，她還害了趙傳玉這個親閨女啊。
過去的一年裡，府城的上流社會，真是看足了趙家的笑話。
贅婿反客為主，趙老爺子親自認定的繼承人，被親媽夥同贅婿折斷了翅膀。
“唉，趙家要敗啊！”
“老趙精明一世，也算會調教人，可怎麼就養出這麼一個、一個女兒？”
面對趙家傳出來的種種訊息，即便是趙老爺子的對手，都忍不住為他嘆息。
餘二是趙傳玉的小跟班，早就認準了這個老大。
知道她最近一年過得不好，自是十分擔心。
餘二相信自家老大不是個輕易被打倒的人，但，她到底年紀小啊，打壓她的還是她的親爹！
孝道大如山，趙傳玉對上霍明庭，天然就沒有勝算。
現在，應該就是趙傳玉最艱難的時候。
餘二覺得，如果換成自己是老大，他肯定撐不住。
結果，自家老大非但沒有崩潰或是頹廢，反而還能有心思去打聽什麼戲班子的名角，這會兒更是連一個洋鬼子都不忘照顧！
聰慧敏銳如趙傳玉，自然看出了餘二眼底的疑惑。
不過，她並沒有多做解釋。
史密斯神父這條線，她也只是一個伏筆，她並不十分確定這人是否有用。
但，提前投資嘛，肯定是廣撒網。
趙傳玉只是從某些細節，發現史密斯並不是簡單的傳道士，她便想提前下個注。
不過是順手的事兒，花點錢，送個人情，也花費不了太多。
可萬一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回報自己的，就會是出乎想象的豐厚。
“另外，你幫我盯著霍傳家……”
趙傳玉繼續向餘二下達命令。
當然，作為一個合格的老大，趙傳玉不會白使喚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推給餘二一個紙包，鼓鼓囊囊，看外形就知道，裡面包的是一排排的銀元。
“拿去用吧，看戲、請人喝咖啡都行，就是別沾賭！”
趙傳玉提到“賭”字的時候，神情格外嚴肅。
餘二認真的點頭，“老大，你就放心吧，我雖然喜歡賭馬賽，但也只是看看。”
說完，餘二臉上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伸手就把一大包的銀元揣進了皮包裡，“嘿嘿，還是老大對我最好！”
他家雖然是手握重兵的豪強，但那些都是大哥的。
父母嬌慣他，卻也怕他手裡錢太多，會學壞了。
家裡日常給的零花錢並不多。
餘二的愛好又多，根本就不夠花。
這幾年，他能這般隨心所欲的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全靠趙傳玉的“支援”。
趙傳玉：……所以啊，還是利益同盟最可靠。
她知道自己擅長籠絡人，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人家也不會傻傻的跟隨自己。
而她作為首富的孫女兒，最不缺的就是錢。
哪怕是現在，她被渣爹困在了家裡，也只是不讓她接管生意，在金錢上，並沒有虧待她。
另外，趙傳玉還有趙文繡這個親媽。
親媽糊塗、自私，總在無意識間傷害了趙傳玉。
但，她在不涉及霍明庭的時候，還是比較“慈愛”的。
比如，她也從未剋扣過趙傳玉的錢。
更不用說，趙傳玉到底做了十來年的趙家繼承人。
她暗藏的小金庫，不是一般的豐厚！
她用這些錢，不光指使餘二幫她幹活，她還暗中收買了一些小乞丐、小混混！
她現在是蟄伏，但並不意味，她什麼都不做。
過去，她被渣爹、糊塗媽逼得幾乎要準備叛出趙家，而這些安排，就是她的一個後手。
現在嘛，她似乎找到了哄騙親媽的辦法，有了親媽的“支援”，對抗渣爹的時候，應該會容易些。
“我似乎不需要離開趙家了呢！”
趙傳玉不禁有了這樣的想法。
如果可以，她當然不願意離開趙家。
憑什麼要離開？
這裡是她的家，本就該屬於她！
還有爺爺辛苦打拼的那些產業，她也絕不會拱手讓給霍明庭那對父子。
在外面忙碌了好一會兒，又給那些小乞丐、小混混們下達了一些指令，趙傳玉這才回了家。
回家後，霍明庭已經回來了。
他坐在沙發上，極力做出威嚴的上位者的模樣。
霍明庭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心裡痛罵趙老爺子是個老狐狸、老不死的，但在日常中，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模仿人家。
“畫虎不成反類犬！”
“不倫不類！東施效顰！”
趙傳玉真的看不上渣爹這樣的小人。
尤其是今天，從親媽口中聽聞親爹居然是個戲子，趙傳玉更加無法直視這般裝腔作勢的霍明庭。
不是趙傳玉搞歧視，而是在當下，戲子就是下九流，是有錢人家的玩意兒。
當然，趙傳玉也知道“英雄不問出身”，比如她爺爺，就是那什麼起家的。
但，似渣爹這樣靠著女人上位的小白臉，趙傳玉實在尊敬不起來。
“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趙傳玉瞧不起霍明庭，霍明庭還不待見趙傳玉呢。
因為這個女兒，太像他的死鬼岳父了。
不是相貌相似，而是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氣勢，以及從眼裡透出來的目中無人、高高在上！
姓趙的老東西，壓了他十幾年，讓他裝了十幾年的孫子。
他好不容易熬到老東西駕鶴西遊，家裡卻還有個趙傳玉。
看到這個跟岳父神似的女兒，想到她明明是他霍明庭的種兒，卻姓了十幾年的趙，霍明庭內心就充滿了屈辱感。
父女倆“對立”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利益的衝突。
霍明庭是從女兒手中奪走了趙家的產業啊，他們倆若是還能父慈女孝，那才是大笑話呢。
種種原因之下，霍明庭對趙傳玉格外冷漠、嚴厲。
看到她從外面回來，霍明庭就拿出了後爹的架勢，沒好氣的訓斥道，“你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女兒家，當以嫻靜、貞雅為主，怎麼能這般沒規矩？”
聽到這劈頭蓋臉的斥責，若是擱在今天以前，趙傳玉會忍不住的憤懣、難過。
但今天嘛，趙傳玉真的有了應對的策略。
她根本不看霍明庭，而是扭頭對拿著報紙看的“趙文繡”說道：“媽，我去找餘二了，他家經常辦堂會——”
所以，餘二最清楚府城戲班子的那些名角兒了。
聽到這話，何甜甜猛地抬起頭，兩隻眼睛biubiu放著光。
“餘二？就是餘將軍家的二少爺？”
原主趙文繡雖然更看重丈夫，但對女兒也不是真的不管不顧。
比如，女兒上學的時候，有個不錯的同學，這個同學年紀不大，卻是個小票友。
捧戲子、辦堂會，最是熱衷。
今天女兒忽然跑去找他，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