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老師大名秦鐸，今年50有餘了。

年輕的時候出演了一部轟動一時的長片，長片斬獲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影片，他也因此成名。

後來也參演過不少警匪和古裝劇，國民度頗高，因為堅毅硬朗的長相，被稱為“一看就有安全感”。

當然，以上都是來自市場的訊息。

圈內人都知道，秦鐸老師不愛說話，但是個究極處女座，要求頗高，曾經就因為對手戲演員念“12345”而發飆炸組，在圈內公開再也不和那位演員合作，連帶著那位導演，統統拉入黑名單。

所以其實，就連執行導演都有點怕他。

誰也沒想到，今天沒有他的通告，卻來到了現場。

事實上，秦鐸確實是個閒不住的性格，妻子經常評價他像個老小孩，雖然他一輩子拍了不少片，但確實還有個遺憾——沒怎麼拍過打戲。

是的，如果有心的粉絲細看秦鐸曾參與的影視作品，便能發現他的戲幾乎都是文戲，其實在各類採訪中，他也說過，自己其實是個文戲演員。

所以，聽說今天通告上有打戲，他就過來看看。

當然了，好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樂然的打戲水平如何。

畢竟，合作拍了小一個禮拜的戲了，他也知道樂然是個什麼水平的演員，文戲對著沒太大意思。

按他以往的脾氣，他肯定炸組了，但一想這就是個短片，再加上年紀大了，確實感覺沒太大必要，湊合著就完事兒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自己拍不了打戲，所以秦鐸對會打戲的人還有點小崇拜，聽說樂然有武打功底，這才容忍了他文戲的薄弱。

但他也沒想到，自己到這兒的時候，正好看見他被那個人高馬大的反派直接爆錘。

秦鐸當時心裡飄過兩個字——

“就這”？

如果這也叫有武打功底的話，那他也能把這一條寫簡歷上了！

氣得秦鐸當場就想離開，但沒想到，在執行導演喊出保一條之後，他卻一眼看到了那個人高馬大的反派。

按理說這一段的戲，只是這位反派攻擊樂然的角色，畢竟是樂然的角色先去挑事兒，但讓秦鐸很意外的是，這位反派的表情和氣質拿捏得很好，看著就像是真的在道上混過一樣。

而且，最讓秦鐸挪不開眼的，是這位小夥子形體之間的分寸感，要知道，演技最難的部分可就是對身體的控制，而這位小夥子的動作噼裡啪啦，力道十足，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和樂然有仇一樣。

再加上動作十分舒展、漂亮，形體條件也好，秦鐸就多看了兩眼，越看越喜歡。

能做武打演員這件事本身在秦鐸眼裡就很有濾鏡了，更別提長得也適合角色，氣質又這麼貼合。

但這也不是說他就是一位成熟的演員了，秦鐸看中的是他身上的潛力。

要知道，適合當反派的演員可不多啊，更別提是這麼好的苗子了。

這個寶也不知道是怎麼被這個小劇組挖到的。

所以，聽到執行導演要給這位演員加戲，秦鐸心說你終於辦件正經事了，當場同意。

獨留樂然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

直到凌晨五點，喬翼橋和阿默才收到了最終確定版的加戲劇本。

喬翼橋立馬翻看，瞬間鬆了口氣。

阿默的臺詞只有一句話！

原本，在最後一幕，樂然飾演的大佬被秦鐸飾演的反黑警察追上，槍殺，然後樂然的腦中會閃過這一生的回憶（用蒙太奇段落體現），然後他看向漆黑一片的深夜，嘆氣說道，“不值得”，結束。

現在，則是改成了，樂然的角色在秦鐸的追逐下倉促逃命，卻意外在小巷中遇到了之前戰勝過得老大，也就是阿默。

此時的阿默已經瞎了雙眼，變成了一個拾荒者，他摸了半天樂然的臉，才終於認出他的身份，樂然本來擔心對方尋仇，但沒想到對方只是笑笑，問他，現在做大佬了，值嗎？

此時樂然再搖頭，嘆氣說“不值得”。

然後，身後響起槍聲，結束。

這一場小小的戲，最重要的就是給阿默飾演的前大佬角色加了一點弧光，也更能突出從道上退役之後的落魄，強化勸人不要踏上這條路的主旨。

阿默能理解這一份用意，但他還是……心裡打鼓。

上一條他們都說他演得好，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真的曾是道上的打手，而且也是真的恨樂然啊。

那完完全全就是本色出演。

這段戲……也太考驗演技了吧！

阿默覺得自己完全搞不定。

喬翼橋其實也覺得這對阿默來說確實有難度。

但人的一生中就是會遇到很多讓你覺得自己能力不夠的機遇，突破了這些機遇，人就能再上一層。

所以，在去往片場的路上，喬翼橋也一直在給阿默講戲，幫他腦補出了這個人的經歷等等。

現場。

七點的通告化妝，八點開拍，喬翼橋帶著阿默照例六點四十五就到了，化妝小姐姐們立馬忙叨起來，喬翼橋也是第一次見，阿默真的很快就變老了，而且身上的肌肉也在化妝中變得薄弱了，真是鬼斧神工一般。

帶上了特製的美瞳之後，阿默看上去活脫脫就像是個盲人，只看著就讓人入戲。

但這模樣，總讓喬翼橋似乎想起了什麼人……但一時半會兒他也沒想起來是誰。

八點一到，秦鐸和樂然就都踩著點來了，三人簡單寒暄幾句，就開始第一遍stershot的拍攝。

阿默在道具垃圾堆裡隱藏好身形，等樂然撞上了就可以了。

執行導演喊出“開機”之後，現場瞬間寂靜起來，場記板打響，執行導演再喊“action”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了樂然身上。

他先是完成了和秦鐸的對手戲，然後逃入巷子，跌跌撞撞之間，想到自己的家人、朋友、愛人……都因為他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而離他而去，悔恨之際，他撞進了垃圾堆。

當然，以上這些情緒，都是喬翼橋根據劇本腦補的。

估計是因為拿到劇本太晚，樂然也沒好好讀，現在的表演更像是一個在倉皇逃竄的路人，並不像什麼大佬。

就連對完戲就來監視器後面看熱鬧的秦鐸都皺了皺眉，顯然不滿意。

但無論如何，他跑到了垃圾堆前面，成功撞了進去，然後，被雙目失明的阿默扶起，他慌張、害怕，又有些難以置信和唏噓，所以任由阿默摸著他的臉……

執行導演喊出了：“cut！”

然後他上前，對阿默說：“你是一個盲人，別摸得像是要把這人攥碎一樣，懂嗎？”

阿默呆呆點頭：“好的.”

他確實只想把這人攥碎。

沒轍，再來一次吧。

但依舊，執行導演在這段喊了：“cut！”

“阿默，你得多摸一會兒，才能知道對方是誰，而且要控制表情啊，不能一直狠狠的，要有點錯愕，有點抽離，有點恐懼，最後才確認，又有種釋然！”

表演指導喊道。

阿默再次呆呆點頭。

完全不懂。

結果就是再來一遍之後，執行導演依舊喊cut，甚至樂然還來茶了一句：“阿默哥，你沒經驗，彆著急，沒關係的.”

聽得周圍人都在翻白眼。

連秦鐸也有些不滿了。

他昨天已經打聽了，這個叫阿默的人在之前只幹過群演，也是第一次正經演戲。

難道，他昨天看到的哪些表現，都是假的？

他一時有點拿不準了。

阿默也知道自己表現地不好，看向自家阿大，心生退意。

阿大為什麼一直不說話，是不是也嫌棄我了？

但就在此時，喬翼橋的腦袋上方忽然有個小燈泡亮了起來。

他終於想到剛剛為什麼看阿默有既視感了！

於是，他三步並做兩步走到阿默身邊，屏退了側拍師，跟他說：

“你記不記得在進入幫派第二年，我們和新合眾二堂主的那場架？”

阿默回憶片刻，點了點頭：“記得.”

“二堂主的眼不是被戳瞎了嗎？你記得我們前年在一個路邊攤遇到他了嗎，那時候他在討飯吃.”

阿默想了想，眼睛瞬間一亮：“對誒！”

“是了，你演的時候就想想他，”喬翼橋拍了拍阿默的肩膀，“按照他來演，一定沒問題.”

阿默立馬來了精神，開始細細回憶新合眾二堂主的點點滴滴了。

在道上，這種起起落落的故事太多了，能全身而退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平常。

阿默心中忽然有了那種悲憫的情緒。

難道，阿大想讓他們來拍戲，也是為了避免那樣的結局嗎？

他看向站在監視器後的阿大。

喬翼橋也給了阿默一個肯定的眼神。

再次開機。

一鏡到底。

阿默被撞進來的樂然嚇了一跳，樂然也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二人沉默、對峙，而後，阿默上手去摸，終於辨認出來者，然後露出一個輕蔑的笑。

這一笑不僅讓樂然嚇了一跳，就連執行導演也有點懵。

這並不是他剛剛講戲的心理歷程啊！

但隨即，阿默的笑容收斂了，輕輕說出那句話：

“就是這樣，咱們這群人，一直是這樣的，也只能這樣.”

之後，秦鐸的槍聲響起，現場不少人都沒緩過勁來。

執行導演方才明白那笑的是什麼。

到底還是他淺薄了，一個之前呼風喚雨的大佬，即使此刻再落魄，依然有自尊在，尤其是面對之前的死對頭。

這一笑才是更符合這個角色的完美體現。

而收斂之後的神色，帶著無奈與釋然，這才是一個大佬墜入凡塵之後的心態啊！

阿默演的太好了！

簡直把樂然秒的渣都不剩！

執行導演摟過喬翼橋的肩膀，問他：“喬老師，你剛剛到底和他說什麼了？這麼靈！我這個導演加上表演指導說了那麼多話都沒你那兩句靈，你可得教教我！”

喬翼橋：“……”

喬翼橋：“不可說，不可說.”

執行導演興奮喊出：“再保一條.”

而秦鐸這時候，才認真打量起喬翼橋來。

昨天的打戲，這人一直背對著自己，他看不到臉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今天看起來……

可真是臥虎藏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