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曜來到雲遮霧繞的逐鹿山外,並沒有正經通名拜山的意思。

逐鹿山並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條山脈,或者說一片峰群。

除了主峰之外還有六座規模同樣不小的山頭。

過去魔教鼎盛之時,每一座山頭上盤踞的實力單獨拉出來都有一品高手坐鎮,絲毫不弱於江湖上那些名聲赫赫的一流門派。

因此魔教才能闖下那等滔天聲威,以一己之力壓下龍虎山、爛陀寺、武當山、吳家劍冢等諸多頂級名門大派,以邪壓正,魔威籠罩半壁江湖。

但時移世易,隨著第九代教主劉松濤的突然失蹤,他麾下鼎盛一時的六大天魔被齊玄幀斬於龍虎山斬魔臺,再加上中原九國亂戰的局面被終結,凡此種種令魔教的生存土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畢竟九國亂戰之時,你在一個國家犯了事,只要逃出國外便可高枕無憂。

但是現在不同,中原只剩下了一個聲音,可供他們輾轉騰挪的空間大大減少。

一旦犯事,除非離開中原,否則就只有死亡或者加入離陽王朝麾下兩種選擇。

因此大量魔教教眾開始朝著北莽江湖湧入,那邊是草原王朝,更加崇尚力量與弱肉強食,沒有太多道德限制,堪稱魔道樂土。

所以如今的逐鹿山諸峰大多人去樓空,留下的人不談好壞,但都是些真正安於寂寞隱居之人,鬧騰的那些傢伙全都聚集到主峰上去了。

蚩曜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逐鹿山主峰腳下,輕輕拍了拍貔貅的腦袋:“先給他們打個招呼吧,宣告一下我們的到來.”

“昂吼!!!”

貔貅脖頸揚起,龍口大張,一聲悶雷般的咆哮從山腳炸開,聲音浩浩蕩蕩,直衝山頂。

逐鹿山設立之初模仿的便是朝堂規制,雖然魔教中人習慣性的自由散漫,這種模仿只是徒有其型,但從山腳到山頂的白玉階,一道又一道的守衛關卡還是有的,而且整整有九九八十一重。

但是這一聲咆哮響起,前面的四五十重關卡直接就廢了,因為守關的魔教徒們全都被嚇尿了。

這不是一種修辭形容,而是事實描述。

因為小貔貅這一吼,並不僅僅只是聲勢震撼,其中還加入了它天賦的辟邪之力。

貔貅的天賦辟邪,是一種形而上的概念類神通。

正所謂“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又因為“道可道,非常道”,所以對於“邪”的定義其實非常寬泛,總的來說更多是一種心理上的主觀定義。

當然了,這個主觀的定義有兩個最終的來源,其一就是受到影響的人,他如果心中有鬼,自認為是邪,那就會受到打擊。

其二就是施術者的貔貅了,不過貔貅的觀念並不來源於它的自我思考,而是來自於跟天道的溝通,對天地有害的東西,就是邪。

這一波審判咆哮之下,直接廢了逐鹿山一小半的戰鬥力。

畢竟混魔道還能保持堂堂正正,堅定地認為自己所思所行皆是正義的人,堪稱鳳毛麟角。

白玉階上。

一位白髮飄飄,面容俊美中帶著絲縷陰邪之氣,令人分辨不清年齡的紅袍男子隱約間似乎聽到了什麼,眸光一橫:“下面是怎麼回事?”

“嘿嘿,祝老哥別急,可能是我的人回來了吧,哈哈哈!”

他對面,一位滿臉橫肉看起來如凶神惡煞一般的光頭和尚狠狠地撕扯了一口手裡的烤牛腿,油星子濺得四周到處都是。

“葷和尚,你注意點,要是敢弄髒了老夫的衣服,我要你狗命!”

祝搖枝眉頭微皺,冷聲警告道。

葷和尚聽到他的警告之後只是“嘿嘿”一笑,並沒有回懟,但也沒有刻意收斂動作。

不過在魔教之中,這種被人當面斥責之後不還擊的行為,已經可是說是明顯的示弱了,這讓祝搖枝感覺很有面子,倒也沒有繼續追擊。

作為在場年齡與輩分最大的一位天魔,在二品小宗師境界浸淫多年的他甚至已經隱約摸到了一品門檻,自認為是距離教主之位最近的存在。

不過其他幾位天魔可不這麼覺得。

祝搖枝覺得自己資歷無雙,但是魔道總來就不是排資論輩的地方,而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

如果不入一品,就無法擺脫年老體衰、氣血枯竭的自然規律,有些境界並不是越積累就會越強。

而且魔這個字的涵蓋範圍是在太廣了,一切不被主流承認包容的都可以劃歸到裡面去。

比如說扛著一柄巨大的偃月刀,坐在祝搖枝兩個身位外的布袍壯漢,他是劫富濟貧的水匪出身,雖然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但對於祝搖枝這種兇殘狠毒,淫邪不堪,最愛狎玩少男少女,傳說中透過吸食他們的血液來保持年輕狀態的傢伙卻最是看不上眼。

此時見到祝搖枝逞威風,他“哐當”一聲將刀柄砸在地面上,惡聲惡氣地吼道:“來人,給老子下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柯瘋子,你說話小聲點!都嚇到我的小寶貝了.”

柯斬月旁邊,淡雅嫵媚如青狐一般的女子淡淡地抱怨道,既沒有故作嬌柔,也沒有嗲聲嗲氣,但聽到她的聲音,無論是正在吃肉的葷和尚還是勞神在在的祝搖枝,眼中都微微閃過一絲意動,隨即眉頭大皺。

跟這一位不著痕跡的媚術比起來,之前將蝶娘子比作狐妖的行為簡直就像是在侮辱這個群體。

白玉般閃著溫潤光澤的柔荑輕輕地拂過懷中的小白狐的尾巴,令那個小傢伙發出了愜意的哼聲。

“青丘,”祝搖枝捋了捋自己的白髮,露出了一個自認為最英俊瀟灑的笑容,對懷中抱狐的女子的說道,“你的小狐狸也讓我抱抱唄?”

說話間,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那隻小白狐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看狐狸,還是在看那個鼓鼓囊囊彈性甚佳的狐狸窩。

青丘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冷冷地拒絕道:“不必了,小白怕生.”

但祝搖枝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病,這一次居然真的好似色迷心竅一般,依舊不依不饒:“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我有的是耐心.”

這話一出,青丘的臉色登時變得陰沉下去,周圍其他幾名天魔也都露出了看戲的表情。

如果是一般的門派裡,高層之間鬥嘴到這個程度,最多也就是一方拂袖而去的程度。

但是魔教不一樣,他們一言不合就要開打。

因為如果不打,就會被人看做是軟弱可欺,那麼不但是今天欺負你的人會變本加厲,還有更多的人會如同餓狼一樣撲上來撕咬,將你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一次,青丘算是被逼到牆角了,她如果不想過後被人連皮帶骨地吃掉,就必須對祝搖枝的挑釁做出足夠強有力的回應!而這也正是祝搖枝的目的所在。

他要立威!魔教已經有沉淪了一甲子有餘,近些年才勉強恢復了點元氣,湊齊了六大天魔之後,激起了大家對於魔教教主之位的嚮往與渴望。

但是魔教教主從來都沒有什麼選舉規則,崇尚弱肉強食叢林法則他們一直都遵從著誰強誰上的原則,簡單、直接、暴力!可是現在不行。

一來,他們六個人都是二品,無論境界還是實力都沒有質的差別。

也就是說,如果其中有兩個人發起火併的話,那麼不管誰輸誰贏,最大的可能是被第三個人輕鬆摘了桃子。

畢竟他們可是魔教啊!不擇手段才是他們的特色,要是有機會能帶領手下圍毆,誰跟你玩單打獨鬥?魔教教主不光要能打,還要有勢力!所以六大天魔齊聚在白玉臺階上大眼瞪小眼,大家誰都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這才是他們制定出“得異獸者獲勝”這條規則的根本原因。

但是現在,祝搖枝不淡定了,因為他得到訊息,之前派出去的人手已經全軍覆沒。

這意味著在這場爭鬥中,他已經提前出局了。

作為在場六大天魔中資歷最老,自認為最強的一個,能甘心嗎?當然不能!於是他決定攪亂之前立下的約定。

但是怎麼攪亂也需要講究一下技巧,雖然魔教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把承諾、契約當一回事,甚至以違背契約獲利為樂,還會反過來嘲笑那些因為守諾而吃虧的人。

跑單幫的時候,這麼做沒啥問題,可要成為一個勢力的領頭人,信譽這東西還是很重要的。

所以祝搖枝不能無緣無故就說自己不認之前的約定,反覆無常可能會讓他直接遭到圍攻。

因此他的選擇是挑起矛盾,用另一件事來分散注意力。

等到打起來之後,大家腦子都開始不清醒了,那個時候熱血上頭,說不認就不認了,反倒還可能被認為是真性情!於是他先是挑釁在一旁吃肉的葷和尚,因為那個傢伙是主修煉體的,力氣大、耐打,但沒什麼其他威脅,風險最低。

但葷和尚看起來粗獷,此時卻格外冷靜,甚至寧願示弱也不發火,令祝搖枝頗為遺憾。

最好打的目標雖然沒了,但話題卻已經被挑起,祝搖枝開始尋覓下一個人選。

首先接話的柯斬月看起來相當暴躁,而且明顯對自己不滿。

但祝搖枝卻沒有對他發火,不是因為別的,只有一點——柯斬月太強,他沒有把握。

別說是如今無主的魔教,就算是當年鼎盛時期的魔教,內部組織形式也跟尋常門派勢力大相徑庭,最初就是模仿朝廷架構立教的他們內部山頭主義盛行。

教主之下的六大天魔說白了就是六個小型魔教的教主,而在他們自己麾下,也有類似的山頭文化。

如今這個傳統依舊沒變,有資格聚集在這裡的新一代六大天魔也都分別有自己的勢力。

比如說祝搖枝的紅顏教,葷和尚的魔佛窟等等,一個個也都是聲名狼藉之處。

這六大勢力中唯有一家跟別人格格不入,那就是柯斬月麾下的那夥人。

他們原本是一夥盤踞在廣陵江上的水匪組織,數十個水寨幾乎橫跨整個廣陵江,壟斷了從青州到西楚、東越的水道,氣焰熏天。

西楚國還在時也曾發兵去剿,卻每每都收穫不大,以至於讓他們的名聲越來越大,堪稱黑道水匪中的魁首。

但是這個局面在離陽王朝一統中原之後發生了變化。

這不是因為離陽的軍隊真的就比原本的西楚強多少,更多的是因為現在駐守在西楚舊地,管轄廣陵江的那位藩王手段夠狠。

眾所周知一個簡單的道理,匪患不靖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土匪水匪們真的比官兵更能打,而是因為他們跟當地的關係盤根錯節,可以提前得到情報,對圍剿避實就虛。

實在不行,除了那幾個最出名的水匪頭子,其他人甚至可以直接上岸裝成普通的村民和漁夫。

等到官兵走了,衣服一脫就又能重新縱橫江河湖海。

民匪一體化,在文化氣息格外濃重的西楚,他們會研究是什麼原因導致底層民眾匪化,會想盡各種辦法去甄別其中的匪徒。

這些東西耗時耗力,大軍開拔又靡費甚巨,再加上水匪背後可能還跟當地豪族、官紳有些隱秘往來,所以往往無疾而終。

但是廣陵王趙毅的剿匪套路卻不一樣。

他甚至比黑道墨道之徒更加兇殘,動輒連坐屠村,寧錯殺不放過,血水甚至一度染紅了廣陵江。

這般酷烈的做法之下,水匪們再也呆不住了。

於是他們連帶著家眷一起在柯斬月的率領下離開了廣陵江,登上逐鹿山霸佔了其中一個荒蕪的山頭。

可以說他們廣陵水匪的人數是如今六大天魔勢力中最多的,但顧忌也是最多的,而且做事最講究規矩。

再加上柯斬月本身足夠強,那柄偃月刀堪稱飽飲鮮血,祝搖枝還指望將來他為自己披荊斬棘呢!於是目光再轉,就落到了柯斬月身旁的女子,青丘身上。

青丘本身來歷不詳,麾下也基本都是女子,大多擅長一兩手幻媚之術,很多一看就是旁門左道下九流的傳承。

於是祝搖枝打算拿她開刀,將青丘本人收入房中,她麾下那些女子甚至還能當成於其他人交易或者賞賜手下的籌碼。

嗡!青丘緩緩起身,衣衫鼓盪,氣息勃發。

祝搖枝見狀也發出了老鴉一般的得逞的淒厲笑聲,滿頭白髮根根繃緊,彷彿千百道利劍。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眼看下一秒就要打起來的關頭,一道慵懶中夾雜著三分好奇、兩分疑惑與一份輕蔑的聲音傳進了在場眾人的耳朵:“哦?聽說你最崇拜的是【人貓】韓貂寺,甚至還模仿他的三千紅絲創出了獨門絕技白髮三千丈,就是這一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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