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服澤之陽土,歷山腳下。

雷澤。

黎明更始,天旦初現,山野之間霧氣濛濛,流水之上魚躍不止。

簡陋的村落分散在雷澤的邊緣,這裡距離大野澤與菏澤並不“遠”。

兩個高大的男人踏足到這裡。

右側的那人垂垂老矣,但是眼中依舊有令世人畏懼的光彩。

他收斂了自己的威嚴,否則整個雷澤中的萬物都會因為極度的震駭而跪下。

左側的人是右側的隨從,他落後左側的高大老者半個身位。

“放齊,你說的那個孩子就住在這裡?”

高大的老者沒有靠近村子,他距離那幾戶草廬很遠,但他依舊能夠看的清楚。

“帝,是在這裡,生於姚墟,降於媯水,那個名為重華的孩子.”

放齊恭敬的回應。

帝站在高處,俯望著這片山野,那遠方的廬舍中,有一個年輕的少年走出來,他容顏極佳,丰神如玉,但是卻穿著一身極不合適的破麻衣,手裡拿著鋤頭。

遠處的地有很多,但大多數都是荒蕪的,可依稀能夠看出來,以前有耕耘過的痕跡。

帝有些不解。

“良田之美,廣至雷夏,何以只有一人耕耘?”

放齊道:“那是因為周圍的人,都知道這些地,是重華家的,所以不願意前來分地啊,他們寧願去更遠的地方耕作,也不想侵佔他的土地.”

帝搖頭:“沒有人耕作的土地,便是無用的地,重華家中,只有他一人?”

“不,算上重華,共有五人.”

放齊道:“他的父親是瞽叟(gusou),繼母是繼曼,弟弟是象,妹妹是敤首(kě,shou).”

放齊對帝悄悄道:“重華的母親握登早死,他的父親瞽叟曾經擔任過地方的樂正,但卻是一個愚蠢且頑固的人,他的後母繼曼待他惡劣,瞽叟懼怕繼曼,常常聽從繼曼的讒言,欺辱重華,而繼曼之子象,也行為惡劣,對他這個哥哥不加以尊敬.”

“整個族中,與重華親近的,只有象的妹妹敤首,看,就是那個女孩.”

帝抬頭看過去,在重華外出時,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流鼻涕的小姑娘,頭髮亂糟糟的,扯著少年哥哥的一片衣角,卻也不哭不鬧,顯得很乖。

“既要耕田,又要負責妹妹的吃食,那瞽叟,繼曼,象,他們又在做什麼?”

帝發問了,放齊恭敬道:“帝啊,這三人,平日裡全靠著重華養活,那瞽叟目盲,從諸馮地遷至此間,才娶了這繼曼,這女人好逸惡勞,不事生產的.”

帝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家庭,有可能出現大賢的人麼,放齊,你是東嶽之長,卻也來欺騙我?”

因為不是在帝之山,所以帝沒有自稱“予”,而是簡稱我,這也側面說明他對於放齊的信任,事實上,四岳氏與帝的關係,一向很好。

“呂諮伯,許由,申毋句,還有你,放齊,你們是四方諸侯之長,你們合力推舉了一個賢子,說是可以作為繼承者之一培養,但這樣的家庭,我很難相信,他的本性也是純良的.”

帝對放齊道:“雞生下來的還是雞,不會變成鷹;狗生下來的還是狗,不會變成龍.”

放齊笑著,拉住帝道:“不要急躁,帝,您還是要看看再說啊!一群魚兒裡面,偶爾也有個頭巨大的,我曾經聽說,建馬(龍馬)出大河,負河圖而出見伏羲,但它的孩子卻是麒麟,身上卻有魚的鱗甲,鹿的角,與它卻是不像,但麒麟亦是瑞獸,鎮守一方.”

帝沉默了,他嘆了口氣,指著遠處的廬屋:“好,我就再看一看,只是希望,真如你所說的一樣吧.”

放齊笑道:“我來講述,雖有誇耀之嫌疑,但這個孩子,是真的不錯.”

“他在歷山耕田,這裡的人就不再爭田界,互相很謙讓;他在雷澤打魚,人們就不再爭漁區,願意讓出自己的那片水地;他在大河之邊燒製陶器,從此大河邊上的人們,手中的陶器就不再粗糙,且變得質量更好起來,人們都願意靠近他居住,兩三年就能聚整合一個村落.”

帝道:“可他才十九歲.”

放齊道:“十九歲,有德行不就行了嗎?”

帝嘆了口氣:“十九歲,這麼年輕,如何能鎮得住四帝族?”

放齊也是一愣,有些尷尬,但他又道:“如果真的是大賢的話,是有能力的.”

帝道:“帝鴻氏,顓頊氏,縉雲氏,少暤氏,這四族哪一個不是矗立在山海千年以上的古帝之族,這個孩子他才十九,且沒有身世,一介平民,我怕四帝會把他架空啊.”

“昔年,我代帝摯時,他們出了大力氣,卻因此而驕黔,已成禍患,四族聯手,我亦難撼動,縱有天帝之稱,也是無法.”

“還是等等吧,如果真像是你說的那樣,也需要一個漫長的考察期.”

放齊道:“祖宗是可以編篡的,只需要讓帝告訴天下,言重華的祖上,亦是黃帝氏系即可.”

“六世以上,便來源不可追溯,天下黃帝氏系何其之多,自稱自然無人回應,但若是帝親自開口.....”帝笑了笑:“那要看他是否合我心意.”

放齊指著遠處:“帝,你看,繼曼出來了.”

帝便也與放齊一併轉過頭去。

那是一個長相極佳的婦人。

荒蕪的耕地間,十九歲的重華帶著六歲的敤首正在勞作,當看到繼曼出來時,重華轉過身,連忙行禮,但是繼曼卻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從出來已經一個時辰,卻連這點地都沒耕完,若是再偷懶,今日便沒有你的吃食.”

重華低下頭,唯唯稱是,而繼曼見他這副模樣,更是傲怒,卻感覺有人拉扯她的衣角,低頭一看見是六歲的敤首,頓時拍了她一下,呵斥道:“你又做什麼,這麻衣可是新的,若是壞了怎麼辦!”

敤首有些怯怯,奶聲奶氣道:“阿母,莫打兄.”

繼曼頓時一愣,隨後更是憤怒,指著重華呵斥:“你倒是厲害,現在敢慫恿你妹妹來教育我了嗎?”

重華無奈:“阿母,兒絕沒有.”

繼曼確是不聽,又看敤首,憤怒道:“好啊,你這個小野娃,真是白養了你六年,這重華才帶了你幾天,你就不認阿母,要幫他說話?”

重華連忙道:“阿母,兒有錯,莫罵敤首了.”

繼曼狠狠道:“我訓斥我的女兒,有你這個小子什麼事情?”

她又罵敤首:“他做錯了事情,阿母訓斥他難道有錯?”

敤首鼓起勇氣:“兄在耕.”

繼曼虎眼一瞪,敤首被嚇了一跳,奶臉慘白正欲哭泣,重華這時候把她拉過來,想要安撫她,卻被繼曼狠狠打了幾拳,不得不鬆開手。

“你給敤首都說了些什麼,她這般向著你!”

繼曼怒斥道:“阿母說他沒有耕了嗎,阿母是在說他偷懶!你這個小野娃!”

“你們非要把我氣死!再偷懶,都把你們投了雷澤,丟在歷山,祭了神去!”

她說著,狠狠打了敤首幾下,隨後怒氣衝衝的離開,重華把憋著哭意的敤首攬在懷中,好聲安撫,這時候泥土裡鑽出蚯蚓,重華便把那蚯蚓捉住,在敤首面前晃了晃,敤首頓時破涕為笑。

這一切,都被遠方的帝與放齊看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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