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星茗失魂落魄爬起,走到國旗邊上,將其拾起輕輕拍了拍泥濘。

可是國旗上染了雨水,又染了汙泥,他怎麼拍都拍不乾淨,還髒了手。

他將國旗疊好放置在地上。

四面都是散落的兵器,他又面無表情拾起一把彎刀,橫在脖頸上,手臂帶動手腕剛要滑動——砰!手腕一麻,彎刀摔落在地。

系統驚愕大叫:[你冷靜一點!][……]連星茗跌坐在地,垂著眼簾沒有回應。

系統生怕他想不開,語速極快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修仙者設定下來的結界怎可能是凡人去除得了的?你皇姐那道城門打不開,明顯也是有凡人不可企及的力量干預——你現在悲痛至極要為國殉葬,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漠北那邊恐還在忌憚你報仇,若得知你竟自我了結,豈不是為他們省了一樁麻煩事?他們只會比誰都慶幸!]很明顯,漠北有修仙者參戰。

他們還將佛狸國旗壓在連星茗曾經設定過防禦結界的地方,嘲諷意味十足。

連星茗曾經心虛設定過防禦結界,也曾經秘密參戰為白羿報仇,頭一件事除了他以外根本就無人知曉,第二件事也早就被蓬萊仙島壓下,藏得很深。

所有人都讓連星茗顧全大局不要參戰,可漠北那邊難道就很乾淨嗎?曾經佛狸與漠北開戰,節節敗退,之後又戰無不勝。

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這看起來就是一個圈套,調虎離山逐個擊破——他們在控戰。

“難道有一個好的軍師,就能夠控制每一場戰役的勝利,也能控制每一場戰役的失敗麼。

軍師也無法算無遺漏,但凡人不可戰勝的力量卻可以做到.”

連星茗恍惚抬起頭來看天空,天都是黑色的,密不透光。

他輕聲問:“這場戰役持續了七年,從何時起,漠北開始有修仙者參戰?”

系統嘆氣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到,應該是在你參戰之前,他們就已經……我與你交個底吧,現在我們還沒有簽約,我這邊看你的面板基本都是模糊的,沒有許可權檢視。

][等你和我簽約以後,我才有許可權檢視究竟是誰參戰了,然後助你復仇,再去做任務。

][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你要是有什麼想去做卻無力做到的事情,或是有什麼願望……我可以幫你用外力完成願望。

當時你的回答是你想當個好皇帝,還說你只需要好好長大,就能夠如願以償。

]說到這裡,系統再次長嘆了一聲:[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因為你的自甘墮落而傷心了。

我可以幫你報仇,你要簽約嗎?]以往每一次連星茗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這一次他張了張唇,沉默了。

他轉眸,面色慘白看向宮門處的懸屍。

系統繼續:[你現在靈府空空蕩蕩,丹田也受損嚴重。

別說向修仙者復仇了,你連替你父皇母后收屍都難……][連曙不在。

]系統一愣:[你說什麼?]連星茗猛地站起身,[上面沒有連曙,他還活著!]他強撐清醒,咬牙衝進宮門,一路躲著漠北士兵跑。

雖說他現在靈府虧空,但身法還在,比凡人強出一大截。

在皇宮內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入目皆是四處逃竄的宮女與太監,寶石與珍珠散落了一地,流光溢彩的屏風被推倒,花瓶碎片到處都是。

連星茗在走廊面色難看靜默良久,猝然間轉身跑向金鑾殿——金鑾殿後有一處石橋。

橋下別有洞天。

他曾經與白羿不懂事時經常會偷偷摸摸藏在橋下,看宮人在外焦急尋找。

也曾經聽聞三皇弟厭學,隨著皇姐來到橋下揪出三皇弟。

金鑾殿後,人群匆匆來,匆匆往。

連星茗跳入冰涼的河水中,踏著涼水一步一步向橋洞底下走去,裡面有個黑乎乎的小身影,手上似乎拿著把小匕首,在陰暗中閃爍著冷光。

他走近時,連曙嚇得哭喊尖叫一聲,閉著眼睛拿著匕首亂揮舞。

連星茗攥住他的手腕,眼眶通紅低聲道:“是我.”

連曙的掙扎戛然而止,愣愣睜開眼睛看著他,眼淚一下子湧出緊抱住他,“皇兄!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嗚嗚……”連曙哭得厲害,還不敢放聲大哭,只能驚魂未定壓抑著哭聲啜泣。

連星茗將他抱起走出橋下,單手撫著他的後腦勺,聲音發澀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對不起……是皇兄來遲了.”

從皇宮裡走出來時,連星茗抱著連曙,駐足,回頭向後看了許久。

到最後,眼睛都痠痛漲熱。

他深深閉眼,上馬。

忍淚遠赴連雲城。

兩日後他們到達連雲城,此時老船伕已經將士兵們的屍首盡數抬到河邊,堆積如一座小山。

他抹了抹冷汗唏噓道:“很多人都已經不是全屍了,被燒到只有殘肢。

唉!戰亂年代,沒有辦法。

你看這裡面好像還有不少年輕人,才是該成親的年紀,可憐,可憐啊.”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老船伕以為連星茗要這些形容醜陋的屍骨做什麼,誰知道後者恍恍惚惚地在河邊點燃了一把火,將所有人的骨灰全部裝入一個巨大的沉木棺材中,牽著匹馬拉著棺材離開了。

老船伕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也只能唏噓搖了搖頭,嘆一聲戰爭害人不淺。

第三日。

太陽要升起之時,連曙從棺材上坐起,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皇兄,我們要去哪裡?”

“你再睡會兒.”

連星茗垂著眼簾答。

連曙都已經睡了三天了,這三天無論他與皇兄說什麼,皇兄都讓他去睡覺。

他乖乖縮到車架上,小聲道:“皇兄不傷心,還有我陪著你.”

連星茗轉頭看他,牽強勾了勾唇角道:“好.”

連曙正要再說話,突然疑惑看向前面。

連星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老槐樹下立著一個身影,是裴子燁。

裴子燁面色發白,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他隱隱約約猜到連星茗這時候會去哪兒,便提前在此等候。

真見面時,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他從老槐樹邊走下官道,迎上去剛要說話,連星茗卻目不斜視牽著馬從他身邊經過,彷彿沒有看見他這個人,眼簾低低垂著,初生的晨光只依稀透過他黑睫的縫隙,在瞳孔上落下淺淺的暗影,顯得他的瞳孔空洞,美麗又脆弱。

裴子燁見之便覺得心尖刺痛,他轉身快步跟上,攥住連星茗的手腕道:“搖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是我去遲了,我被絆住了腳,等脫身時已經……”連星茗道:“鬆手.”

裴子燁僵硬一瞬,小心翼翼鬆開了手掌。

“你是不是在怨我.”

連星茗沒有看他,依舊垂眼看著地面,冠發散亂,紛亂的髮絲在腰後隨風輕輕揚起,在陰雨後的潮溼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破碎感。

裴子燁定定看著他腰後的長髮,又聽到他說:“我不怨你。

修士不能參戰,不能參戰.”

他彎唇,低低笑了聲,似在自嘲。

裴子燁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只覺得見了這笑,比見到這個人哭還要難受。

他連忙道:“我並非因為這個原因遲去,你送來玉簡來求助,我怎可能會忽視你。

可我拿到手時已經來不及了,我知道得比你都還遲……”“裴子燁.”

連星茗打斷,道:“你回冼劍宗吧.”

裴子燁瞳孔微縮,下意識驚慌失措靠近一步。

他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他若此時聽話地離開,他和連星茗之間就徹底完了!連星茗卻避過了他,抬起腳步繼續往前走。

清晨的涼風送來一句淡淡的聲音,“我想和連曙一起安安靜靜送皇姐最後一程,沒有任何人打擾。

你若還要繼續跟著我,我此生都不會再和你說一句話.”

這句話果然嚇得裴子燁不敢再跟。

他眼看著連星茗漸行漸遠的背景,心慌又無力,只能抿唇僵立在原地,失神緊攥長虹劍柄,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

…………曾經綿延萬里讓連星茗年少時百感痛苦的遠端旅途,長大後再行一次,不過如此。

他們來到了佛狸皇陵。

抬眼遠眺,地宮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地宮,山脈的形貌也與記憶中無異。

上次來時洋洋灑灑一大群人,熱熱鬧鬧,這一次卻只有孤零零的兩人。

以及裝有骨灰的棺木。

到了山腳下便無法牽馬再上行了,連星茗只能將棺木暫且裝進儲物袋中,單手抱著連曙上山。

他們在山頂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月光,直至金烏初生時,連星茗將骨灰撒向山脈。

“皇姐,皇陵冰冷.”

他在心中道:“報完仇後,我就來陪你.”

轉身時,身後不知何時站了許多人,寒荷師叔站在最前方,後面是蓬萊仙島其他弟子。

他們奉命前來抓連星茗回到蓬萊仙島,其實在半路上便已經找到了他,可大家卻不約而同默契沒有上前,寒荷師叔也讓他們靜悄悄地跟著,等連星茗做完想做的事情,再出現。

寒荷嘆息道:“搖光,你還在禁足期間卻私自出逃,少仙長也因此事被牽連。

回去後,你要隨我一起去面見仙長領罰……”話還沒說完,連星茗的身形便向前一傾,寒荷面色微震,連忙上前扶住,伸手一探丹田虧損,竟已暈過去。

“他這是怎麼了?”

一旁的連曙憋了許久也憋不住,重重推搡著寒荷大哭出聲,“皇兄已經好幾日未曾閤眼了,他很難受,你們為什麼還要罰他,你們是壞人!”

寒荷臉色發白抿了抿唇,餵了連星茗一顆補靈氣的靈丹,又抱起不斷掙扎的連曙。

吩咐眾人:“走吧.”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連星茗夢見了寒巖窟,還夢見了那把金色巨鎖。

他夢見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那把鎖,又看見鎖孔黑幽幽,周遭的鎖鏈都向他迅速逼近,牢牢纏在他的身上,讓他無力反抗。

醒過來時竟已是一週後,身上的衣物乾淨整潔,像是被人換過了。

他在床上翻過身,房間裡安安靜靜,往日懸掛黑金戰甲的衣架空空如也,在冷風中搖曳。

桌椅便似乎出現一道若虛若實的身形,是皇姐。

皇姐唇邊的笑意柔和清淺,從袖子裡取出一塊包好的馬奶糖糕,“我家星星最喜歡吃了,偷偷給你帶來的”。

她的身側,白羿將腿翹上桌子嘴裡叼著稻草,笑得吊兒郎當不學無術道:“什麼小侯爺,二殿下,叫我小將軍好不好.”

[是心魔。

]系統焦頭爛額,[你現在這個心理狀況真的很不好!讓人很擔心,你和我簽約吧,我至少能夠保你不被心魔干擾心智——你知道魔修為什麼難自控嗎?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辦法在心魔的蠱惑下堅守初心,他們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連星茗起身,走到了桌邊。

伸手輕撫過桌面。

彎唇笑了。

桌子上刻有歪歪扭扭一行字——白羿到此一遊。

下面是傅寄秋到此一遊。

再往下,是一個小小的、娟秀的彎月。

之後才是:還有他們的小星星。

短短七年,物是人非。

連星茗又躺回了床上,不知道多久之後,房門被輕輕敲響。

傅寄秋走了進來,蹲在他的床側,將一物放到了他的身邊。

連星茗偏眸一看,是一株長勢旺盛的虎刺梅,青蔥綠葉赤紅花朵,生機勃勃。

他閉上眼睛道:“這不是原來那一個.”

傅寄秋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原來那一個在我屋中,還活著.”

連星茗卻知道那株虎刺梅應當已經是殘花敗葉,只留有枯枝了。

他睜開眼睛,轉眼看向傅寄秋,瞳孔平和道:“你因我私自出逃被牽連,師父罰你什麼了?”

傅寄秋道:“沒什麼.”

連星茗眼簾微抬起注視著他額間的紅紋,是束縛咒,許久後才出聲:“師兄,你以後不要再管我了,不然只會一直被連累。

我是死是活,都有命數。

他日我若死了,也是我心中所願,你也不要來救我.”

傅寄秋呼吸都停滯住,抬起手掌攥住連星茗的衣袖,聲音放得更輕,似帶著些祈求的意味,道:“我不懼怕受罰.”

連星茗抽出衣袖,轉而側躺著身背對他,道:“你們現在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眼色,像是怕我會想不開。

我不會想不開,大仇未報,我至少也得手刃仇敵才會跟家人一起走.”

傅寄秋道:“我陪你一起.”

“你是少仙長,你有更需要你的地方.”

連星茗這才轉頭看他,卻看見傅寄秋面色慘然,眼眶浮著紅暈。

他頓了頓,眼眶也紅了,道:“師兄,你能不能叫我一聲星星.”

“……星星.”

“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傅寄秋便將他被子蓋好,褪去黑靴上床,隔著被褥抱住他,抱得很緊,像怕他會悄悄在眼底消失。

劍修的體溫自然是炙熱的、滾燙的,隔著一床被褥,這暖熱也源源不斷傳過來。

七年前,傅寄秋只比他高出一線,而今已比他高出許多,整個人骨架身形都比他大出一圈。

隔著被褥,那只有力的胳膊環住他的腰肢,將他向上提起,他的後脖頸便緊貼著傅寄秋的肩。

他掩面,忍不住低聲啜泣。

傅寄秋將他摟得更緊,像是要將他深深按入骨髓中,瞳孔劃過一絲痛色。

又過了幾日,待連星茗身體養好些,虧損的靈府重新充斥有靈力,寒荷師叔才來到他的別院,帶著他去面見裕和仙長。

上一次受罰時是秘密參戰,此事知曉的人並不多,因此當時在場的人也不多。

可這一次是禁足期間私自出逃,而今裕和仙府聚集有數位儀態威嚴的長輩,大有三堂會審之勢。

連星茗端正跪下,第一句話是弟子知錯,無論什麼罰弟子都能受下。

第二句話是:“弟子要向蓬萊仙島告發,漠北有修仙者不顧仙門百家定下的規矩,秘密參戰!”

仙府中一片譁然。

各位仙尊來此地之前,並未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裕和並未當場斥責,想了想溫和問:“你為何會這樣認為?”

連星茗多日如一潭死水的心,猛地泛起波濤,他眼眶通紅抬頭道:“弟子有錯,弟子不顧規定,在佛狸皇宮設下了防禦結界。

此為中階法陣,非修仙者無法將其破開,漠北大軍卻如入無人之境,破開結界圍城攻陷皇宮。

請蓬萊數位仙尊找出此等破壞規定之人,按規處置——因搖光最先破規,搖光自請死罪,還請師父找出此人後,令其與我同罪!”

眾多仙尊面面相覷,有人說:“小搖光,你這不算秘密參戰,設下防禦結界只能是干涉國運,罪不至死。

破開你的防禦結界也只是在撥亂反正,即便抓住此人,也只是將你二人送往梵音寺,由梵音寺來處置,你們都罪不至死.”

連星茗支起腰桿,眼眶更紅高聲道:“還有連雲城之戰!我皇姐帶領七萬兵馬深入連雲城,城中只有漠北兩千士兵駐守。

城門關上去後便再也沒有開啟,其內有硬木撞擊過的痕跡——凡人無力撞開城門,定有修仙者參戰!將七萬人在城中活活燒死,另一波人聲東擊西攻陷皇城,這足夠算得上參戰了吧?”

“……”上面安靜了。

眾人小聲竊竊私語,都無法武斷下定奪,最後皆看向了裕和仙長。

裕和問:“你可有證據?”

連星茗啞然抬頭:“什麼?”

裕和道:“你說你在皇城處設下防禦結界,那處可還有陣法殘留的痕跡。

若有,我便派人去審查一番,將破開你結界的人尋到。

屆時你二人均會被送往梵音寺,等待佛門判處.”

連星茗沉默了。

當日他在皇城時看得很清楚,皇城周圍八角都是陣眼,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想必那違規參戰之人也不想被抓住。

裕和又問,“連雲城的城門打不開?為何我聽說你已為那些士兵收屍.”

“它後來開啟了——原本城門是打不開的!”

“你可有證據.”

“……”“你是親眼所見城門打不開,還是道聽途說?”

裕和看著他,語氣溫和道:“搖光,你身在局中,思維與意念都深受影響。

可仙門做事不能只聽你的一面之詞,要講證據.”

“我們又怎知你是不是在撒謊,假稱自己曾經設下過防禦結界,蓄意構陷他人.”

連星茗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道:“我與所有修仙者都無仇無怨,為何要構陷他人?”

裕和溫和笑道:“我們又怎知,你此時是否在撒謊,你是否真的與所有修仙者都無仇無怨.”

連星茗看著他臉上仙風道骨的笑意,只覺得蒼天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四面開窗透進來的陽光,都昏暗無比。

他氣血翻湧,深吸一口氣道:“我佛狸與漠北雖已交戰七年,但在七年之前便已經偶有摩擦。

有時佛狸勝,有時漠北勝,自佛狸與大燕簽署盟約之後,漠北更是忌憚到半年未有進犯——它為何會突然挑釁挑起戰爭?它不再忌憚,開戰後更是百戰百勝,佛狸從未勝過——這根本就不合常理啊!”

裕和還是那句話,“你的意思是漠北早就有修仙者參戰?你可有證據.”

[你師父不信你,多說無益。

]系統道:[我這邊能查到一點點,漠北應該在七年前就已經有修仙者秘密參戰了,在控制戰局,他們做得很隱蔽,若非我以外力介入,也是查不到的。

你知道監控是什麼意思嗎?——這證據又只能給你看,給不了其他人看。

]連星茗緊緊咬住下唇,喉口腥甜。

他原本的想法是自請罪,按照仙門的方式去評判違規者。

若漠北當真早已經破壞規定,那如今的戰局傾倒,必定會被仙門百家插手。

簡單來說,就是對方不做人,他得做人,他要將這些人交給仙規處置。

可防禦陣法之事,所有痕跡都被清理掉,唯一看見他設下陣法的人又是他的皇弟連曙,連曙年齡尚小,又身為佛狸皇子,證詞並不會被蓬萊仙島取信。

連雲城城門緊閉之事,他更沒有證據,所有知曉城門打不開的都是凡人,即便凡人證詞可信,城門上毫無痕跡,也無物證。

至於這七年戰局,更像是一場天大的笑話!他七年都礙於修仙者的身份,被迫對母國袖手旁觀,而今才發覺漠北皇室早就先他一步破壞了規定。

即便他現在死諫讓蓬萊仙島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得出來,退後一萬步來說,即便能查出來,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情了。

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十年?他等不及!他連一天都等不及了!父母姐姐死狀如此悽慘,皇室宗親皆被屠戮,佛狸的子民食不果腹、馬革裹屍。

國破怎敢笑開顏,他這個佛狸的皇子,睜開眼睛便彷彿看見皇城懸屍,閉上眼睛,是緊閉的青銅城門。

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恨到要被靈脈中亂竄的靈力崩裂,氣得他下唇直打哆嗦。

他恨不得——恨不得——連星茗面無表情叩拜下去,道:“師父教訓得是,許是搖光想得太多.”

裕和點頭道:“你既然已經想通,那我就不同你多說此事了。

往後不要與少仙長多接觸,自你們認識以來,他變化許多.”

連星茗:“……”裕和道:“少仙長日後必定會高高坐在神壇上,他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符號,不能有偏頗.”

連星茗瞳孔微縮,曾經蓬萊仙島來佛狸選仙之事,他和白羿請傅寄秋到酒樓玩了一趟。

當時傅寄秋說過。

蓬萊仙島的小輩們都說傅寄秋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符號,他和白羿聞之震驚,白羿還大叫說是哪個小人在背後傳這些,定有起頭之人!連星茗萬萬沒有想到,這句話,追根溯源,竟然會追溯到師父的身上。

裕和目光平和看著他,道:“你要將方才那句話刻入心中,與少仙長保持距離.”

連星茗道:“搖光牢記.”

眾多仙尊又開始談論起他此次禁足期間私自出逃,該當何罪。

因從前並未有過先例,大家很是討論了一段時間,有人為他求情,也有人顧忌他國破,不想罰得太重。

約莫半刻鐘後,才討論出一個結果——依舊是禁足寒巖窟。

連星茗領罰,並未多說什麼。

臨走之前,他在門檻前頓住腳步,回過頭時臉龐被房梁的暗影籠罩,只有一雙眼泛著紅。

“若我能找得到證據呢?”

裕和的身形在光裡,仙袍邊緣泛著粼粼微光,他笑道:“你若能夠找到證據,自然便是要將秘密參戰之人均送至梵音寺。

而破壞規定的漠北,也會受到它應該有的懲罰.”

連星茗彎唇,瞳孔晦暗緩慢浮現戾氣。

“這可是師父說的.”

出仙府後。

系統擔憂問:[你又被罰禁足寒巖窟了,這次禁足還不知道要多久,連曙交給誰照顧啊。

][我為何要聽!!]連星茗行走間衣袍烈烈生風,幾乎是衝進了放置弟子命牌的地方,他與看管的蓬萊弟子相熟,互相都不想交手,對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取走命牌。

他還從閣樓中搜颳走數瓶靈丹,都是些段時間內能暴增修為的藥物,代價是留下沉痾頑疾,讓他日後修為都難以寸進。

最後,他回到屋中取走了五把法琴,又抱起連曙,一路直行到海灘上。

後方有劍光追來。

連星茗並未回頭,單掌懸在空中,法琴若隱若現於指尖之下。

連曙拽了拽他的頭髮,膽怯軟聲道:“皇兄,是你對面住的那個哥哥。

這幾日都是他找吃食給我,你能不能不要和他吵架.”

連星茗這才回頭。

傅寄秋降在溼黑的沙灘上,白袍卻像高山雪般一塵不染,清雅絕塵。

聲音發緊:“你要去哪兒?”

連星茗道:“心存死志,赴死如歸.”

他眼前皆是心魔特有的黑氣,周身都被黑氣籠罩,叫他看不清近處的人。

殊不知傅寄秋的眼中也盡是心魔黑氣,他們各有各的心魔,卻都在喧囂中艱難保持最後的清醒,眼眶通紅對視。

傅寄秋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說話,連星茗卻已經咬緊牙關轉過頭,乘坐出行法器一騎絕塵。

傅寄秋面色微變想要跟上去,卻只御劍飛出千米,就被蓬萊的束縛咒猛地扯了回去。

數日後,夜半三更。

漠北皇宮,一道破天金光猝然蓋下,聲勢浩大,將整座漠北皇宮圈禁在其中。

若甕中捉鱉般戾氣翻湧。

皇城中人皆被這張狂至極的聲響吵醒,驚愕步出屋子往外看,只看見遙遙的皇宮泛著凡人從未見過的刺目光暈。

雲層中有瓊秀風骨的貌美白衣仙人踏著虛空走下,步步生輝,不禁讓人看痴。

可當他抬起手掌時,那琴音卻暴戾恣睢,若銳利劍鋒無情貫穿耳膜,誘人心生癲狂,當下就想要隨手抄起身邊的器皿砸向看見的所有人!他們捂住耳朵,滿臉震撼披上外衫。

又十分茫然。

“發生什麼了?!”

“那是誰?”

“那是……那是琴修仙人?”

距離太遠,他們看不清,只感覺從未如此近距離看到過仙人之姿,見之心魂震盪。

可身處皇宮中的人卻看得無比清晰,只見那白色的仙袍在冷風中搖曳,墨髮飛揚,月光悽清映照著一雙猩紅的、滿是濃郁恨意的桃花眼。

支離破碎。

每一座宮殿都有人倉皇披上外袍跑出來,驚愕抬頭向上看。

遠處的樹蔭沙沙作響,像是一個又一個張大嘴巴的巨獸,勢要吞噬宮道上的所有人,琴音變得更加狠辣,戾曲貫穿天際。

“你是誰?”

有人在下方衝他威脅大叫:“你可知仙人參戰是何等下場?!仙門百家都不會放過你這種沒有規矩,大開先河之人!”

“你若識時務,就立即停下琴音!”

回應他的,是一聲嘲弄低笑。

風在呼嘯。

地面在震動,宮門巨響不止。

數秒之後,他似乎是笑夠了。

“漠北皇室的人聽著,我乃佛狸二皇子連搖光,今以仙人之軀參戰,罪該萬死.”

他居高臨下環顧整座皇宮,啟唇時無情漠然的聲音傳遍皇宮中的每一個角落,“讓你們偷偷留駐皇宮的修仙者出來,同我一戰,既然你們沒有道德,那就別怪我效仿,既然大家都罪該萬死,那便同歸於盡吧!十息之內若無人出,我便要屠宮了。

宮中所有活著的人——”“今日都要和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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