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動靜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黎瑤有些狼狽地轉過頭去,將腳收回,僵硬道:“道君何必如此,一個法咒就能解決這件事.”

謝無極沒有起身的意思,半蹲著望向床榻,在惡蛟遁地之後幽幽轉醒的黎珏正錯愕地望著他們。

作為黎家少主,這三年來每次前往牆外剿滅怪物,黎珏都有機會見到謝無極。

因著黎瑤在獨世宮的原因,黎珏對無極道君前所未有的關注。

還記得第一次出行時,她全程都非常緊張,生怕無極道君突然發難,令她命喪怪物之口。

畢竟他接受了黎瑤不是嗎?黎瑤肯定會告訴道君是她推她下去的,以道君的性子,她怕是沒有機會辯駁的,很可能直接就被處死。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次又一次,她都有驚無險地歸來了。

黎珏的心逐漸放下,也從得來的訊息裡判斷出她那位自視甚高的傲慢姐姐並不得道君寵愛。

她連個名分都沒有,在獨世宮裡做著婢女才做的事情,似乎不足為懼。

時間越長,這個念頭就越堅定。

可上位者只要足夠聰明,就不會留下任何可能會令自己失去權利的弱點。

步清秋的出現給了她這個機會。

可惜對方居心不軌,不但害了自己,還很可能牽連到她。

黎珏不確定道君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但眼下這一幕讓她不得不去想,或許這三年來,長姐不受寵愛的訊息並不準確。

不信看看——無極道君那種唯我獨尊高高在上的人,竟願意矮她一頭,蹲在她面前用手替她擦鞋!黎瑤接收到黎珏空洞眼底的震驚,就知道謝無極這一出擦鞋不是無的放矢了。

怕不是故意做給對方看的。

現在黎珏應該更相信他是為了她才來的吧。

只是為了女人,與前事無關的話,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對付。

黎珏面上複雜情緒飛快消失,她撐著虛弱的身體想要行禮,卻在下床時因為無力而摔了下去。

沒人接住她,她摔得結結實實,身上的骨頭躺了這麼久早就發脆了,這麼一摔好像聽見了骨頭折斷的聲音,疼得她胸口一緊,甚至都不敢呼吸了,每呼吸一下都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門外傳來腳步聲,黎家主和聞主君很快衝了進來,看到黎珏狼狽的樣子,黎家主還能止住腳步不擅自往前,聞主君卻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

“珏兒!”

畢竟是唯一的女兒,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怎麼可能不緊張?謝無極緩緩站起來,卻並未看這對夫妻,也沒看骨折的黎珏,只是盯著黎瑤。

黎珏那副樣子似乎並不能讓黎瑤感覺到快意,她皺著眉頭,看眼底的神色,好像還覺得不夠?確實,怎麼會夠呢?牆外是什麼樣子,孤身一人被推下去,沒有法陣和護衛陪同,沒有大能率領,黎瑤當時的處境遠比黎珏要可怕得多。

謝無極一手按在黎瑤肩上,旁若無人地對她說:“看好.”

黎瑤怔了怔,還沒辨出他什麼意思,就看見一道刺目的金光劃過,落在黎珏眉心,一點點沒入她的身體。

黎珏痛得痙攣,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可那金光進入得很慢,似乎有意折磨她。

“開心嗎?”

謝無極笑著問,“現在足夠了嗎?”

……夠不夠是她說了算的嗎?說一千道一萬,真的是為了她才出手的嗎?那早幹什麼去了?不過是以她之名,懲治膽敢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去的黎珏罷了。

黎瑤心底漠然,面上很不領情地說:“夠了,道君這是做什麼,怎麼說都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妹妹,身體裡流著一半一樣的血,她這樣痛苦,我怎麼會開心呢?”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看似在給黎珏求情,卻怎麼都像是故意諷刺黎家主母女。

黎珏當年做出那樣的事可根本沒念及什麼姐妹親情,黎家主毫不猶豫地放棄她,也沒念及過母女情分。

黎瑤現在說起這些,簡直是在往她們臉上打耳光。

謝無極顯然也聽得出來黎瑤不領情之下的陰陽怪氣,他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漫不經心道:“真難討好啊.”

“……”說得好像他真的只是在討好她一樣。

黎瑤可不會再因他一點施捨暈頭轉向,她矜持地笑了一下,退開身拒絕再被當做幌子。

黎家主這個時候終於敢說話了:“多謝道君救下小女,道君大恩無以為報,今後若有用得到黎家的地方,黎家定舉全族之力,絕無二話!”

謝無極給自己和黎瑤用了個清塵訣,慢吞吞道:“當年本君救小瑤的時候,黎家可沒這麼感激.”

“……”你這話我沒法接。

“更何況.”

謝無極目光投向門口,落在一直在外等候的溫如玉身上,“你的女兒惡蛟纏身已久,精元匱乏,能不能恢復還是兩說.”

黎家主抹了抹汗珠:“這一點不才早已做好了打算,溫城主此次前來就是幫珏兒這個忙.”

被明確提及,溫如玉便不再在外等候,提著衣襬平靜地走了進來。

他哪裡都沒看,垂著眼睛朝謝無極拜了拜。

聞主君一見到溫如玉,彷彿就有了主心骨,也不必黎家主說什麼,主動道:“溫城主和珏兒前不久剛定下親事,不日便會舉行婚禮,精元匱乏之事,到時就迎刃而解了.”

與終南山的道長行雙修功法,確實是恢復精元的最好方法了。

不過。

黎瑤睨了睨溫如玉,他在這時抬了一下頭,正對上她的視線,後又很快移開。

黎瑤又看了看被聞主君抱在懷裡的黎珏,她雖然虛弱不堪,卻備受疼愛,不但拿到了原身想要的少主之位,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連原身可望而不可及的溫城主都搞到手了。

不簡單吶。

黎瑤摸了摸之前被謝無極彈過的額頭,主動靠近牽住他的一根手指:“道君,那隻蛟龍沒死對不對?”

謝無極很有興致地凝著黎瑤的親近,溫柔地笑著說:“還是小瑤聰慧.”

“……”沒人叫過她小瑤。

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沒有。

謝無極開發的這個獨屬於他的稱呼,帶著無限的親暱和包容,好像他真的很愛她,很縱容她。

要是換做下頭之前的黎瑤,怕是會高興得做夢都能笑醒,巴著他多叫幾聲。

黎瑤微微吐了口氣,平靜地說:“黎家主是太過擔心少主了,見她醒來,過於高興才忽略了這一點,急急忙忙開始往後做打算.”

她望向黎珏,摩挲著謝無極的手指和緩道:“方才道君將那畜生的龍爪扔進了地裂,是不是它如今就盤在黎府之下?”

黎珏猛地望向她,眼底情緒不明。

黎瑤快速地笑了一下,將謝無極的手攏入懷中,歪著頭看她,那眼神分明在說:能把謝無極搶走才算真本事。

少主之位,心儀之人,原主最在意的,全都成了黎珏的囊中之物。

但那又怎麼樣呢?哪怕謝無極再不是個東西,也沒有人能否定他才是最好的。

能讓溫如玉破例與黎家定親,哪怕不是入贅,只是協作,也非常厲害了。

可還有更厲害的存在。

一山更比一山高,最高的那座山在黎瑤身邊。

來啊姐妹!喜歡搶姐姐的東西?好說好說,把這傢伙搶走!讓他遣散後宮中她這唯一一個女人,獨守你一人!到時候她一定摒棄前嫌,逢年過節給黎珏上級幾炷高香!謝無極這次很給面子,一點都沒掉鏈子。

又或者說,黎瑤這樣親暱的舉動正合他意。

他就和個迷戀女色的昏君一樣,環住她的肩膀說:“那畜生並非今日才盤在黎府之下,它早已在此多時,只是本君難得來這窮鄉僻壤一趟,以至於今日才發現.”

堂堂黎府祖宅,在他眼裡不過窮鄉僻壤。

聞家都給三分薄面的折玉城主,也不過在他的庇護之下才保有今日的繁盛。

“早就在了嗎?這樣看來,它是早就操控了黎少主?”

所以黎珏不管做了什麼事,甚至是三年前的事,都可以推到蛟龍身上,不必自己擔負責任嗎?黎珏低下頭去一言不發,顯然是預設了這一點。

黎家主注意到黎瑤嘴裡只稱黎珏為少主,稱她也是家主,再沒有母親和妹妹,心裡頭有點不舒服,但為了家族的未來,還是咬牙什麼都沒說。

謝無極在此時開口:“不著急.”

他閒適地越過眾人,牽著黎瑤的手一步步走出房門,在門口的臺階上仰望著灼目的驕陽,“方才不是告訴它了?主動抽了筋來投,將一切盡數告知,便饒它不死,準它跟著本君.”

“現在就看它夠不夠聰明,選本君,還是選旁人了.”

謝無極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掃了黎珏一眼,黎珏身子一顫,眼前發黑,直接暈了過去。

“嘖.”

謝無極偏頭湊到黎瑤耳邊,幾乎是咬著她的耳垂說,“真不經嚇,比你差遠了.”

“……道君不用與我離這麼近說話.”

黎瑤低頭看路,“我的耳朵已經好了,不聾了.”

謝無極放開她的手往前走,修長的身影投射下來,將她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下。

“小瑤.”

他回了一下頭,指責她:“不解風情,令人厭煩.”

煩就對了。

大事上不順著他,配合他,會弄巧成拙。

但這些小事上她絕對不慣著他。

她作勢撓撓耳朵,笑著歪頭:“道君說什麼?突然又聽不見了.”

謝無極睜大眼睛,朝她的方向點了點,黎瑤在他再次開口之前又道:“又能聽見了.”

“鳥語花香,今日天氣不錯,道君剛到此地就對付了惡蛟,定是有些乏了,先到下榻之處歇息片刻吧.”

她提著裙襬跑到前面,一副帶路的樣子,也不問問黎家給謝無極安排的住處在哪裡。

謝無極看著她故作親和的臉龐,她嘴角的笑容很虛偽,黑漆漆的大眼睛裡倒映著他頗為無奈的模樣,眉心觀音痣在陽光之下彷彿閃著光。

鬼魅之氣在烈日的覆蓋下消散不見,只剩下明燦燦的裝傻充愣,意外得並不令他討厭。

謝無極停了幾步才跟上,慢條斯理道:“畜生罷了,不過舉手之勞,何乏之有?再來十個都不是本君的對手.”

黎瑤敷衍:“好好好,是是是,道君天下第一,道君三界最強.”

黎家主猶豫許久還是追了上來,抹著汗想領他們去下榻之處,可黎瑤直接打斷她的話,同謝無極說:“去我以前的院落住吧?”

前一秒才虛偽敷衍地誇讚他,這一秒就希望他給她面子,應她所求?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一些。

但此次行動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謝無極為難片刻,到底是壓下了心頭的不悅,淡淡道:“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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