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起黎明的新生，所有人都為之振奮。
接生婆撩簾走出來，笑眯眯萬福道喜。
“男孩女孩？”楊紹祖迫不及待湊上去詢問。
魯莽年輕的萌新爹爹，被宋星橋拿胳膊肘給了一杵子。
“甭管男孩女孩，不都是你的崽嗎。你要先關心大人，再關心孩子。”
楊紹祖臉一紅，忙問：“我娘子還好嗎？”
接生婆笑得滿臉褶子，“綿兒娘子好得很，年輕力壯，好生好養，小公子壯實著呢。”
楊紹祖大喜過望，雙手合十，喃喃自語，把天上的神仙都感謝一通，又哽咽道：“爹孃在天有靈，咱們楊家……有後了。”
他兩三歲頭上便成了孤兒，流離失所，果不飽腹，能活下來已然不易。
現如今有了兒子，心裡驕傲滿脹，從未有過的自豪。
寶兒高興地拍手大喊：“太好了，真是個小弟弟。”
民間傳言，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最準，尤其是隔著肚皮鑑別胎兒是男是女。
綿兒以前動不動就問小傢伙，她肚子裡懷的到底是個弟弟還是個妹妹。
寶兒一口咬定是個小弟弟。
沒想到果真應驗了。
寶兒比誰都開心，擠出人群，小炮彈一樣往產房裡衝。
幸虧雲熙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給撈了回來。
“放開我，我要進去看看小弟弟。”
寶兒鯉魚打挺，雲熙有些按不住她。
產房重地，閒人免進。她一個小孩子，萬一被裡面的血腥氣嚇到了，只怕惹來大麻煩。
雲熙把寶兒遞給宋星橋，使個眼色，讓他快把人帶走。
“熬了一整夜，你也該睡了。”宋星橋極有耐心地哄著寶兒。
“我不困，我要去看小弟弟。”
宋星橋也不反駁，誇張詢問：“是誰的肚子在嘰裡咕嚕叫啊？是不是餓了，正好我要到街角去吃熱乎乎香噴噴的餺飥，有誰要跟我一起去嘛？”
寶兒跟他們一樣，熬了一整夜，早就喊著肚子餓了。
這會兒一聽有好吃的，忙舉起了肉嘟嘟的小手，“寶兒要去。”
“寶兒要去啊，那好吧，除了餺飥你還想吃什麼呀？香噴噴的胡餅，你喜歡嘛？”
“喜歡喜歡。”
對一個尚未開蒙的小孩子來說，美食的誘惑無法抵擋。
宋星橋抱著寶兒出了月亮門，扭頭看了雲熙一眼，笑得十分得意。
產房門外只剩下雲熙和楊紹祖，兩人都急切想要進去看看綿兒，卻又知男女有別，不好同行。
雲熙衝楊紹祖比了比手，“你先請”，話雖客套卻不甘心地探著身子，隔著窗戶往裡張望了兩眼。
楊紹祖跟綿兒才做了不到一年的夫妻，雖為一體，卻也是情誼不長。
雲熙同綿兒，雖為主僕，卻同生共死，有著十多年的交情。
她們之間，比血肉親情還要堅固些。
楊紹祖很有自知之明，退後一步，道：“您先請，娘子她一定餓了，我去廚房幫她弄點吃的。”
“廚房有參湯，特意給綿兒熬的，讓劉阿婆幫忙熱一下便可。”雲熙喜出望外，殷切叮囑。
楊紹祖答應一聲，卻步離開。
雲熙本想等他轉身再進屋，忽聽屋裡綿兒開口喚了起來。
“小姐您快進來瞧瞧我吧，您的丫頭受了好大的罪，這會子委屈得直想哭呢。”
雲熙一聽，毫不猶豫抬腳進了屋。
屋裡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兩個粗使丫頭正抬著大銅盆往外走。多半盆的血水，瞧著觸目驚心。
雲熙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來。
接生婆喜滋滋忙碌著，把小寶寶用襁褓裹嚴實了，放到綿兒身邊。
綿兒臉色慘白，虛弱地躺在床上，瞥一眼身旁的小嬰兒，臉上毫無反應。
初為人母，母愛還未被激發，此時她又累又餓，對小嬰兒並沒太深的感情。
反倒一見雲熙，兩眼冒淚花，差點哭出來。
雲熙心頭說不出的心疼，幾步走上前坐到床沿，緊緊握住了綿兒的手。
剛秋天而已，綿兒的雙手冰涼，軟軟的沒一絲力氣。
雲熙捧著她的手，眼裡竟迸出了淚花。
“你這丫頭真是可惡，害我擔心了一整晚，差點以為你……”
昨夜裡綿兒淒厲的叫聲，讓雲熙心有餘悸。
綿兒有氣無力道：“不瞞小姐，我也以為自己要死了。天煞的，哪個王霸旦規定的，必須讓女人生孩子。”
綿兒氣得很，稍一用力，便疼得齜牙咧嘴。
“哪兒疼啊？”雲熙一臉緊張，無知無畏地準備掀開被子幫忙檢視。
綿兒忙壓緊被角，尷尬拒絕：“小姐您以後自己生了就知道了。”
雲熙含糊嗯了聲，忙換了話題。
小嬰兒肥嘟嘟的，正閉著眼睛酣睡。雲熙和綿兒仔細打量，品評著鼻子眉眼到底像誰。
門外傳來腳步聲，楊紹祖隔窗喊道：“娘子餓不餓，我端了參湯過來，你要不要喝兩口？”
綿兒聽到他的聲音，不見喜色，反而沉了臉，小聲嘟囔道：“什麼時候生孩子讓男人來才好呢，他們無痛當爹，真是逍遙，咱們女人卻得拼上半條命才行。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抱怨歸抱怨，總歸人家小夫妻有了兒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雲熙不好意思再耽誤下去，叮囑綿兒好生休養，便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楊紹祖等雲熙出門，迫不及待便進了房。
隔窗傳來綿兒隱約的抱怨聲，楊紹祖賠罪討好聲，還有小嬰兒斷斷續續地哭聲。
嘈雜，熱鬧，這才是人間煙火的氣息。
雲熙放下心來，抬步去了前廳。
宋星橋帶著寶兒已經回來，順道還幫她帶了餺飥和胡餅。
雲熙草草吃了兩口，剛準備回去補眠，就聽門口喧鬧起來。
“是誰喧譁？”宋星橋站在廊下揚聲問。
“回狀元老爺，宮裡派人傳信，皇后娘娘召見姚小姐呢。”
袁濤登基有些日子了，闔家從慶王府搬進了宮裡，剛剛安頓好。
皇后跟雲熙也只有幾面之緣，並無深交，特意召見，所為何事？
兩人不敢怠慢，忙收拾利索進宮。
宋星橋把人送到紫宸門的臺階下，幫雲熙整了整頭飾衣裝，確認沒有紕漏，又叮囑了幾句，方才目送雲熙進門。
直到望不見雲熙的背影，他轉身去了思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