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熙提裙加快了腳步，剛進後院，差點跟一穩婆撞了個滿懷。
所幸她年輕，手腳靈活閃身側過，方才沒有摔倒。
那穩婆身子肥胖，一下子失去重心，前仰後合，踉蹌著朝前撲去。
雲熙手疾眼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才令她堪堪穩住。
“出什麼事兒了？”雲熙急問。
“沒事沒事。”嘴上說著沒事，可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卻是東躲西閃，不敢與雲熙對視。
“是不是丹娘夫人出事了？”
雲熙急得甩開她，踮腳朝後院望了眼。
那婆子卻像突然犯了急症，又是咳嗽，又是氣喘，總歸是不能好好說話。
雲熙耽誤不起，抬步進了後院垂花門，朝丹娘夫人住的屋子奔去。
那婆子偷偷瞥她一眼，心虛地拍了拍胸脯，轉身溜之大吉。
一路順著連廊往裡走，雲熙的心跳越發急促。
隔著門窗，隱約聽見屋內糟亂的聲音傳出來，她的心不自覺往下沉。
撩開簾子闖進屋內，卻不見三個穩婆的身影，只聽見屏風隔開的內室，傳出絮芸和彩月兩個丫頭哭喊的聲音。
“夫人，您醒醒啊，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雲熙踉蹌著衝到床邊，只見兩個丫頭一左一右扶著丹娘，正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雲熙目瞪口呆。
絮芸抹一把眼淚，哭訴道：“穩婆們給夫人灌下一碗定心湯，沒過一會兒，夫人便抽搐不止。咱們不知道因何緣故，想找那穩婆們問個清楚。誰知，竟都不見了蹤跡。”
彩月接著道：“黑心腸的老婦們，只顧著貪財，一出事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根本不管咱們的死活。”
兩個丫頭氣得咬牙，雲熙卻是不敢怠慢，忙高聲喚來綿兒，讓她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雲熙上前坐到床沿，小心翼翼牽起了丹孃的手。
“丹娘夫人，您可要挺住。孩子剛落生，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還等著您給她起名字呢。”
“她那麼漂亮，那麼可愛，您怎地忍心棄她不顧。”
雲熙說著，眼淚滾落，砸在手背上，濡溼一片。
小嬰孩彷彿也預料到自己的命運，癟著嘴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屋內愁雲慘淡，好不可憐。
三個人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丹孃的手抖了一下。
雲熙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懵懂中擦乾眼淚抬頭看，卻見虛弱的產婦正望著她。
雲熙欣喜若狂，哭訴道：“您醒了，可覺得身上哪裡不痛快？綿兒去請大夫了，馬上就到，您稍待片刻。”
沈丹娘用力衝她笑了笑，氣若游絲一般說道：“你真是一個人美心善的好姑娘，能遇見你，是星橋一輩子的福分。”
雲熙愕然，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了宋師兄。
可是他留在了京城，成為慶王殿下的門客，日後前途無量，又怎會再回涼州這樣的傷心地。
這樣令人絕望的訊息，終歸不能在丹娘面前提起，唯恐雪上加霜，讓她更加憂心。
雲熙努力擠出一抹微笑，“能遇見您跟麻九爺，才是我這輩子的福分呢。如果沒有他出手相救，我早就葬身在崔石的追殺之下了。”
“答應我，若星橋回來，無論如何，你把實情告知於他。他若還未迎娶，你們務必結成夫妻，莫再錯過對方。”
沈丹娘用力握著雲熙的手，空洞的雙眼望著雲熙，彷彿生怕她拒絕。
“未來會如何，誰又能知道呢。”雲熙嘆口氣。
“他一定會回來的，他這輩子也忘不掉你。這次傷得深，待過些時日，他自己便能想通了。我們原本以為，哄騙他幾年，等闖過這道難關了，你們再成親也不遲，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轉眼就責罰我跟牧之了。”
“您莫說這種話，當時那般說辭是我提議的，要怪也該怪我才是。”
“你是好心，怕連累星橋的前途。他若不知內情，一味冤枉你，憎恨你，才是沒有良心。
你於我們都有恩，若這樣不明不白，看著你遭到誤會，我死也不甘心啊。”
這時候，“死”字很是讓人忌諱。
雲熙剛想說什麼，卻見丹娘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兩行清淚滾落，她喃喃道：“眼下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能跟牧之再會，我心裡期盼著呢。只是，留下兩副重擔給你，實在過意不去。
這孩子還要勞煩你撫養她長大，不拘編個什麼瞎話，哄她就說父母重男輕女遺棄了她，讓她心生憎恨，不再念著我們為好。
至於星橋，若再相逢，你們萬勿再錯過彼此，切記，切記。”
她喃喃說著，引得雲熙心口發疼，垂首默了會兒，突然覺出詫異，抬頭再看，丹娘口鼻處滲出血絲來，竟然一動也不動了。
“丹娘夫人，夫人……”
雲熙驚慌地喊了兩聲。
絮芸和彩月兩個丫頭也被嚇傻了，小心翼翼把人放下，伸手探在鼻下試了試，竟然沒了氣息。
三個姑娘目瞪口呆，傻了一般。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綿兒引著大夫衝了進來，雲熙失了魂魄一般，由人扶到外間歇息。
眨眼的功夫，大夫搖著頭出來，沉聲道：“產婦身子孱弱，虛虧的厲害，又逢生產時出血過多，傷了本源。縱是神醫轉世，只怕也無力迴天了。小姐節哀。”
節哀兩個字，震得雲熙太陽穴蹦蹦直跳，腦子像炸了一般，身子卻又沒有一絲力氣。
她四肢綿軟，聲若蚊蠅，“怎麼會呢，她怎麼會死呢？”
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耳邊傳來嬰兒哼哼唧唧的哭聲。
丹娘夫人剛才的話，一字一句在她腦子裡迴響。
臨終囑託，她把自己的女兒託付給了雲熙。
那孩子懵懂無知，出生便沒了雙親，一如十七年前的自己，剛一落地，都不知將要面對怎樣的人生，便迎來了風雨。
以後，她便是那孩子的天了，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周全，養她長大，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雲熙擦乾眼淚，似是下定了決心，讓人把那孩子抱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