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力羅一行並不像匆匆趕路而來,他們行進得特別慢,倒像是悠哉悠哉的商隊。
星橋知道,這不過是他們的偽裝,用以掩人耳目罷了。
裴力羅騎在馬上,一路觀察周圍的情形,哪怕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殊不知,這樣欲蓋彌彰,反而是最大的反常。
寒冬臘月天氣,來往商隊本來就少,即便有迫不得已上路的,也都是行色匆匆,恨不得一日千里,早些趕回家裡。
沒人會在大雪天裡,把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路上。
除非他懷揣著其他目的。
星橋暫時猜不透裴力羅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貼在酒肆後牆,暗中觀察著他們一行人的一舉一動,眼睜睜看著他們越走越遠。
星橋的冷靜,看得丁頤景心頭直冒火。
丁大公子不服氣問道:“那人到底是誰呀?”
“裴力羅。”
星橋頭也沒回,目視前方,輕飄飄說出這個名字。
丁頤景皺著眉頭想了會兒,這名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聽過。
星橋又道:“回紇三年前四分五裂,皇室遺老南渡,融入我朝。但是有一部分人試圖建立新的皇朝,一路往西尋求機遇。”
丁頤景恍然大悟,嘴巴大張,都能塞進去個雞蛋。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壓低聲音問道:“你說的可是回紇西遷的殘部,聽說他們一行沿途異常慘烈,可縱然那樣,也不願入我朝俯首稱臣。”
星橋點頭:“裴力羅,便是西遷部族的核心人物。”
丁頤景吃驚地又望了一眼裴力羅的背影,感慨道:“聽我父親提起過他,說這小子才華橫溢,一表人才,若生逢盛世,必是定國良相之才。
奈何命運不濟,生在了回紇,以他的身份,只要肯屈尊,富貴榮華自是少不了的。奈何他性子太直,骨子太硬,不甘於屈居人下,這才走上西遷之路。”
丁頤景毫不吝嗇對裴力羅的讚美。
這番話倒也是實情,星橋並未反駁,重又深目望向那個蕭索挺拔的背影。
丁頤景惋惜道:“你要是早說咱們是在等他,我也好提前做準備。”
“做什麼準備?”
“回紇殘部這兩年日子難過,死的死,傷的傷,能打的不剩多少人馬。
區區裴力羅根本不足為懼,我去調派一個營,立時便能把他拿下。”
丁頤景雖然傾慕裴力羅的才華,可大事面前,還是能分得清敵我的。
他一副躍躍欲試,準備生擒裴力羅,立功受獎的樣子。
“且慢!”
星橋及時阻攔住了他,“現在還不是時候。”
“時不我待!”丁頤景一臉誇張表情,“他不過就是一個回紇殘部的頭領,偷偷摸摸入我涼州境內,已算入侵。此時不拿,更待何時?”
星橋無語:“我們眼下最主要的任務是什麼,你忘了?”
丁頤景眨眨眼,一拍腦門,試探著問道:“永壽公主?”
星橋點頭:“先把那位找到,其他的都好說。”
可丁大公子望著裴力羅離開的方向,心裡還是癢癢的。
這可是一項行走的戰功啊。
萬一放走了,以後再難抓到,到嘴的鴨子飛走了,他會把腸子悔青的。
丁頤景不死心地又勸:“這個裴力羅,絕非等閒之輩,眼下只率領幾十個隨從便進入涼州地界,到底所為何來,我們根本不清楚。萬一他做內應,準備奪去涼州。眼下讓他跑了,會釀成大禍的。”
“你以為他像你那麼傻嗎?”星橋無語,“回紇殘部區區兩萬人,河西軍足足有二十萬之眾。雞蛋碰石頭,必死無疑的事兒,他會做嗎?”
丁頤景被駁得無言以對,可猶不死心:“萬一他聯合了其他部族呢?”
“聯合其他部族,與其被別人侵吞,他還不如……”
“不如怎樣?”
丁頤景眨著他清澈的大眼睛,不錯眼珠地望著宋星橋。
星橋嘆口氣,換了一個話題:“你可知寧國公主?”
丁頤景點頭:“長公主當年三嫁,剋夫之名如雷貫耳。”
星橋無語,心道:這個丁大公子,真是個繡花枕頭大草包,說起八卦風月之事,他頭頭是道。談起朝中局勢,他卻是一問三不知。
他嘆口氣道:“寧國公主第三次嫁人,便是嫁給了回紇的可汗。婚後相敬如賓,一起生活了幾十年。裴力羅的母親,便是寧國公主跟可汗所生。”
“聽聞寧國公主跟先帝,
乃是親姑侄,關係也很親近。”丁頤景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星橋點頭。
丁頤景捏著下巴,蹙眉冥思,突然腦子像是開竅了一樣,驚呼道:“難道永壽公主被劫一案,與這個姓裴的有關?”
他太過激動,一時控制不住音量。
星橋忙左右看看,生怕這話被人偷聽了去。
所幸這地方偏遠,而且暮色四合,四周並沒旁人。
星橋這才回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永壽公主被擄一案,他算半個主謀。”
一聽“主謀”兩個字,丁頤景頓時眼睛都亮了。
他一擼袖子,按耐不住,揮手道:“甭管到底是不是,疑罪從有,先把人給抓起來,嚴刑拷打審問一通再說。”
“你呀,”星橋急得想笑,“我們眼下最主要的一點,先把公主的人找到,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丁頤景皺眉,“抓到姓裴的,不就能找到公主嗎?”
“你以為誰都是軟骨頭嘛,若沒有證據,聰慧如裴力羅他肯承認嗎?你貿然打草驚蛇,恐怕會惹出更大的亂子。”
“他事先未經通報,偷偷進入涼州地界,這一條足夠治他個入侵之罪。”
星橋點頭,“既如此,我們甕中捉鱉,關門打狗,不是更好嗎。”
“可我怕他跑了。”丁頤景望著裴力羅的背影,有點急不可耐。
涼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幾十萬人口,四通八達。
“裴力羅一行,頂多二十多個人,如果讓他們混入城內,那不成大海撈針,自尋煩惱了嗎?”
“他既然來了,又如此大搖大擺,事情就沒那麼簡單。況且他們一行,五官臉型,與咱們皆有不同,很好辨認。即便入城,只要守好城門,便沒什麼好擔心的。”
星橋的沉穩,越發顯得丁頤景不成器,他心裡亂糟糟的,一邊籌謀著該怎麼應對裴力羅,一邊又思忖,另外一個主謀,到底又是何人。
他心裡一點頭緒都沒有,茫然一片,比眼前白茫茫一片的荒野還要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