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扭頭，見一宮女肅手立在牆角，正切切望著她。
“可是你在喚我？”他擰眉問道。
寶珠頷首：“我們貴妃娘娘有幾句話想問王爺，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
現在？
就在勤政殿外？
潘貴妃素來名聲不好，專寵多年，擔著一個魅惑君心的名頭。
旁人躲都來不及，誰敢在萬歲爺眼皮子底下與她勾扯不清。
況且兩人此前從未有過接觸，潘靈寶貿然找他，到底是何居心？
慶王暗忖。
想了半天，不得其解。
他一狠心，肅然道：“我剛剛領命，要去監督巴南縣賑災一事，恐事務繁雜，無法赴約，有負貴妃娘娘的抬愛。”
他拒絕得好乾脆，連敷衍的餘地都沒有。
朝中之人，不乏八面玲瓏的心。縱然拒絕別人，也會空許一個承諾，以慰籍對方。
至於以後會不會兌現承諾，時間久了，誰還會死心眼去追究呢。
大家都是聰明人，拒絕別人時會戴上一副偽善的面具。
可慶王卻不留一絲餘地，空頭支票也不捨得許諾一句。
尤其是他看寶珠的眼神，嫌棄之餘，還有幾分鄙夷。
寶珠那張臉，囧得直髮燙。
她還想再說什麼，只聽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扭頭一看，潘靈寶親自走了過來。
她矮身蹲了一福，道：“臣妾見過王爺。”
慶王沒想到本尊會親自過來，心頭大震，卻裝作無事，衝她行禮問安。
潘靈寶依舊冷著臉，道：“中秋宮宴上，我與慶王妃聊得十分投機，聊到兒女婚事的時候，她提及孃家有一侄兒，年方二九，一表人才，想舉薦為駙馬。我們約定好，儘快安排時間讓兩個小兒女見上一面，不知王妃她是否已經安排妥當？”
慶王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給公主牽線搭橋，可是事關前程的大事，王妃若是跟潘靈寶有約，回家必會在他面前提及。
事實是，王妃從未提起此事。
況且王妃是家中幼女，最小的侄兒都已經娶妻生子，哪兒還有適齡的少年郎跟公主議親。
潘貴妃在撒謊。
慶王擰眉望她，有些猜不透她的真實意圖。
當面揭穿總是不大禮貌，慶王拱手道：“內人能為永壽公主的婚事牽線搭橋，是我們的榮幸，只是這事兒我尚未聽她提及過，想必正在張羅，還未有結果。
貴妃娘娘愛女心切，我也是能夠體諒，等我回府，即刻責問此事，讓她早做安排。”
又是一招釜底抽薪，竟想溜之大吉。
潘靈寶今日既然堵住了他，便沒有輕易放他離開的道理。
她上前一步道：“臣妾只永壽這一個女兒，自然捨不得她識人不準，吃了婚姻的苦頭。
相看少年郎自然要緊，可人品德行，只一面是不可能看清楚的。臣妾想向王爺打聽一下，王妃那位侄兒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不若您隨我到亭內細說，我正好也有幾句話，想跟王爺說一說。”
保媒拉縴是假，真正的意圖是她有幾句話想跟慶王說。
猶豫片刻，好奇終究戰勝了理智，慶王跟著潘靈寶，坐到了涼亭裡。
對面而坐，一時尷尬。
慶王拱手，開門見山道：“貴妃娘娘想說什麼，只管說吧。”
潘靈寶也不遮掩，開口第一句話，差點把慶王撅個大跟頭。
她說：“若萬歲爺現在賓天，朝中會怎樣？”
一國之君，突然賓天，那可是塌天的大事兒啊。
儲君未立，奸臣未除，天下軍權尚未一統，只怕十個節度使會自立為王，割據藩鎮。
如此一來，社稷分崩離析，國將不國。
比外族入侵還要令人生怖。
這女人怎麼突然提起這些？難道她已看透了什麼？亦或她存了害人的心？
慶王猜不透。
猜不透那就不猜，慶王陡然拔高音量，警告道：“貴妃此言差矣，萬歲爺乃天地之子，洪福齊天，斷然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可能。”
他咬牙望過去，眼神分明在說，若你有所打算，趁早收手。
潘靈寶卻笑了起來：“人吃五穀雜糧，難免三災八難。生死之事，人人都要經歷，誰又能逃的脫呢。”
“你……你到底想怎樣？”慶王也不周旋，探身過去，啞聲低問。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這是能隨便問出口的嗎？
傳出去，可是要砍頭的。
慶王不想跟她牽扯，起身拱手，冷著臉這就要離開。
潘靈寶在他身後，陰惻惻道：“十六年來，你也忘記他了，對嗎？”
他是誰？
慶王混沌的腦子，轉了一圈，腦海裡陡然閃過一副熟悉的面孔。
只是十六年未見，那面孔依舊是年輕的模樣，而自己已經變得兩鬢如霜。
她口中之人，竟是靖王。
她到底要做什麼？
慶王心裡百感交集，胸口竟然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他啞聲低問：“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說完抬腳又要走。
“好兄弟已經忘了他，也不知九泉之下，他會不會因此感到悲傷？”
狐媚的女人嬌笑著，可每一句笑聲，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慶王的心上。
疼得難受。
他雙目猩紅，厲聲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請你即刻收手，還他一片清靜，莫再擾他。”
潘靈寶起身朝慶王走來，一邊走，一邊笑道：“可我忘不掉他，怎麼辦呢？”
這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若傳到皇帝耳朵裡，她再別想活。
到底是在試探他，還是這女人……她瘋了？
慶王避開她的視線，冷聲道：“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請你收手。”
潘靈寶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在慶王耳邊低聲道：“我想替他報仇，手刃害他的人。”
害他流放，丟了性命的人，正是當今萬歲爺。
她想殺掉萬歲爺？
謀逆大罪！
這女人果真瘋了，放著榮華富貴不願享，竟想著赴死。
慶王厲聲阻止道：“事情早已過去，你又何必重提。你既已入宮，榮華富貴樣樣不缺，自該心態平和，過好你的日子。
說句不好聽的，眼下他只剩一堆白骨，與塵世緣盡，你又何必再三糾結。”
潘靈寶一聽，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