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姚府。
剛進十月,天空便密匝匝飄起了小雪花。
姚雲熙脂粉未施,身穿一身素白綢緞夾袍,站在窗邊賞雪。
她懷裡抱著白將軍,纖手有一下沒一下,把貓兒撫得十分愜意,眯眼打著呼嚕。
“白將軍,下雪了。你看到了嗎?往年你總愛到雪地裡去撒歡,今年怎地不去了?是嫌冷嗎?”
雲熙收緊了手臂,把白將軍抱得更緊了些。
“喵~~喵~~”白將軍禮貌地回應。
大概在說:外面太冷了,還是躲在主子懷裡更暖和。
雲熙低頭,臉頰貼在它小小的腦袋上蹭了蹭。
這貓兒像通了人性,自從回到姚府,一改以前貪玩冷漠的性子,變成了一個粘人精。
它時刻不離雲熙左右,就連夜裡睡覺,都選在了她繡床邊的腳踏上。
也許是在外邊受人欺負,變得膽小了。
也許是怕雲熙孤單,只想陪著她。
總之一人一貓,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總是黏在一起。
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綿兒的聲音傳了上來。
“小姐,小姐,不好了,那兩位公子又來了。”
不用解釋,雲熙自然知道是誰。
自她搬回姚府,宋星橋和丁頤景常來報到。
有時過來探望,有時過來送東西,總之藉口很多。
目的嘛,不言而喻,也能猜得到。
雲熙是懂規矩的,藉口居喪期間概不見客,便把兩人都給擋在了前廳。
綿兒奉上杯茶,回上幾句話,便可把人打發走。
難不成今日攔不住了?
雲熙皺眉,轉身坐到椅子上,抱著白將軍出神。
白將軍被吵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睜開了它烏溜溜的大眼睛,抖一抖身上的毛,掙扎著從雲熙懷裡蹦了下來。
雲熙拍打著身上粘著的貓毛,頭也沒抬,漫不經心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居喪期間,誰也不見。”
“我說了,之前每次提起,兩位公子也都理解,並不強求,只問候一下小姐的近況,知道您無事發生,便會告辭。今日卻是不同。”
“怎麼不同?”雲熙納悶,抬眸望了過來。
綿兒一臉誇張,道:“今日兩位公子同時進門,跟約好了似的。可兩人的神情,又不像是約好的。總之就是,針尖對麥芒,兩人賴在前廳誰也不願離開。話不投機,又互不相讓,槓起來了。”
雲熙臉一熱,沒再繼續往下問。
那兩位的心思,她是知道的。
宋星橋是個坦率的人,他早就明示暗示,在雲熙跟前提過好幾回了。
雲熙一直未曾回應他。
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她心裡有顧慮。
之前不知自己真實的身世,還可裝聾作啞,懷抱著一個夢,蒙君不棄,連理成雙。
可是現在,她的真實身份已經知曉。
誰能想到,她竟然是罪臣之女,當年出生時本該受死,僥倖被人偷抱出府,撿回了一條小命。
她親孃又是宮裡的貴妃,宮中爭鬥何其洶湧。她若出頭,必會為至親引來殺身之禍。
她現在只想像冬眠的熊一樣,儘量藏得深,藏得久。
雲熙覺得自己像一根引線,若不小心被人點燃,會炸翻天,連千里之外的京城都不例外。
她的人生只餘灰暗,卻不忍把宋師兄拽下泥潭。
她故意躲著他,希望他知難而退;希望他轉身用功讀書;希望他科考順利前途似錦;希望他另擇良緣,得遇良人。
至於丁大公子,那位就是個長相俊美的狗皮膏藥。
家中兩位美妾,卻還惦記著外頭的嬌嬌小姐,實在可恨。
眼下只是迴避他,若有一日,雲熙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才成。
她不言不語,並未發話,綿兒那頭也不知該如何決斷。
主僕倆正無措之際,樓下垂花門處,傳來幾句爭吵聲。
宋星橋和丁頤景,兩人竟然鬧到了內院,眼看著硬闖進來。
看來今日是躲不掉了。
雲熙吩咐綿兒:“把人攔住引去前廳,我收拾一下,過去見他們。”
綿兒哦了聲,轉身下樓,把話交代給粗使丫頭秀珠,讓她去操辦。
自己則上樓幫雲熙梳妝。
貴女見外客,自是應該梳妝一番的。
可她還未拿起胭脂盒子,就被雲熙攔住了。
“居喪期間,不得穿紅著綠,不得打扮妖嬈。如此甚好。”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十分滿意。
綿兒有些為難,低聲嘟囔:“小姐,您臉上只塗了面脂,會不會太素了?還有,您的隨雲髻上空空的,連一支釵環都沒有。這可怎麼見客呀?”
“這就沒法見客了嗎?我覺得挺好。”
姚雲熙對鏡照了照,只抿了抿鬢邊的碎髮,滿意地點了點頭。
示意綿兒摘下斗篷替她披上,下樓往外走。
綿兒心頭未免擔憂。
若論起來,宋公子青年才俊,學富五車,以後定能成大才。
況且他長得也不錯,跟小姐又有同窗之誼,若結成連理,也是令人豔羨的一對兒璧人。
宋公子的心思,連隔壁街賣炊餅的老闆都瞧出來了。
奈何小姐裝聾作啞,就是不回應。
難不成,她心裡有別的想法?
綿兒眨了眨眼。
丁大公子長得倒也不錯,身世無比尊貴,涼州城無人能出其右。
可有人傳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大草包,並沒什麼真才實學。
難不成小姐看上他了?
綿兒心裡胡亂瞎猜,跟在雲熙身後走過連廊,步出垂花門,一路去了前廳。
——
姚府前廳。
丫鬟秀珠重又給兩位貴客換上熱茶。
宋星橋端起抿了一口,斜眼瞥了丁頤景一眼。
丁頤景頭也沒抬,挖苦道:“若她心裡有你,早答應你了。既沒答應你,便說明她看不上你。你就是在我身上挖個洞出來,也無濟於事啊。”
宋星橋撇了撇嘴:“丁大公子還真是厚顏無恥,家裡美妾在懷,偏在外頭不檢點,騷擾名門孤女。若傳出去,只怕會遭到眾人嗤笑。”
丁頤景臉色微變:“你……休得胡言。男子漢大丈夫,妻妾有別,難道宋公子不知道嗎?”
“我只知,若鍾愛一個女子,自當全心全意,不論富貴、疾病、生死。
若以舊禮為自己的花心解脫,說什麼妻妾不同,縱然家有美妾,依舊不耽誤另娶她人。
這樣的負心漢,與人渣有什麼不同?他只會汙了姚府威名,根本不配坐到姚府堂上。”
“你這小子,胡言亂語些什麼,看我不教訓你。”
丁頤景氣得直擼袖子,要跟宋星橋打架。
廊下窗外,一道纖瘦的身影由遠及近,向這邊走來。
兩人慌忙停手,起身整衣,爭先恐後迎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