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籟攜著眾人,卻步退出寢殿,關上房門,遠遠地候在門外。
偌大的寢殿,只剩一臥一站,名義上是賢良夫妻,實際上貌合神離十多年的兩個人。
韋皇后鼻子發酸,想痛痛快快哭一場。
龍榻上這個活死人,給了她尊貴的身份,至高的權利,用不盡的財富,把她扶上母儀天下的高位。
卻從未給過她一點,像尋常夫妻之間,男人關愛妻子那般的柔情。
他的柔情,都給了別人。
韋皇后苦笑搖頭,自己早該知道這個結局的,不是嘛,可是為何依舊如此不甘呢。
當年他親自上門求親時,就已經把話挑明瞭。
這場婚姻,不過是一場彼此利用,各取所需的聯盟而已。
他只想榮登大寶,而她肩負著幫韋家重振雄風的重任。
即便明知如此,她依舊渴望著,期盼著,在這場錯誤的婚姻中,能夠隨著歲月積澱,彌生出一絲溫情。
然而並沒有。
出嫁前一日,母親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說的那些話,言猶在耳。
母親說,男人也是人,就算心冷如鐵,也會有被焐熱的那一天。
女人要溫順,沒有男人喜歡魯莽衝動的女子。
她照著母親的話,收起自己的小性子,一心一意去討好他。
她學著端莊,穩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一己之力擔起執掌後宮的重任。
她以為自己的努力和心血,他總有一天會看到。
可是,終究還是自己錯了。
眼下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只剩最後一口氣,依然沒有看到她的心。
從始至終,他心裡只有一個女人,那個早年在靖王府跳軟舞,以色侍人,討爺們歡心的賤籍女子。
那個偷偷摸摸給別的男人生下孩子,殘花敗柳一樣的女人。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堂堂韋府大小姐,竟然連那樣的賤婢都不如嗎?
越對比,越不甘;越對比,越煩亂。
最近這幾年更是把母親的規勸,家族的教養,統統拋之腦後了。
妒為本心,關乎她身為一個女人的尊嚴。
韋皇后收回思緒,抬步走上前,坐到了龍榻邊沿。
這位置是禁忌,若要在他醒著的時候,是斷不會允她坐上去的。他對她的排斥和厭惡,毫不掩飾。
他的一切,只想跟那個狐狸精分享,卻不願跟她提起一個字。
他不讓坐,那就偏坐,不光坐,還有更出格的。
韋皇后抬手,輕輕撫觸上了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指尖微顫,輕輕劃過他的腮邊。
她喃喃低語:“沅欽啊,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已經把你的樣子,深深地刻進了腦海裡。到現在依舊記憶如新。
那是一個漫天飛雪的冬日,你騎著白馬,身披狐裘斗篷,頂風冒雪趕來看我。
那時的你,鮮衣白馬,英勇俊朗,一下子便闖入了我的心裡。
當你提出聯姻的時候,我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可是父母卻擔心我,死活不同意。
爹爹說帝王最無情,用時封王封爵,恨不得成為一家人。一旦江山穩固,便把身邊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生怕威脅到他們的江山社稷。
我爹爹怕引火燒身,給韋氏一族再次帶來災難。
我母親說,女孩子還是要選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男子,那樣的日子,過起來才不會覺得委屈。
可是,怎麼辦呢,我心裡只有你,一心想嫁給你。是我厚著臉皮,在爹爹母親跟前求情,他們才勉強答應的。
我以為,我們韋家幫你拿下江山,你定會待我如珍寶。哪怕心心相印做不到,也該舉案齊眉。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在你心裡,連潘靈寶那個早已破瓜的女人都不如。
我以為你終有回心轉意那一天,就那麼咬著牙等啊熬啊,一不小心就等到了現在。”
她苦笑著,收回了抑制不住顫抖的手,挺直腰桿,別開視線。
她說:“沅欽啊,到現在我總算是想清楚了,你給不了我的東西,那我就自己來取吧。你欠我一個夫君,一條命,今日也該還給我啦。”
她的手毫不猶豫伸向皇帝的口鼻處。
遊絲一樣的溫熱,灼得她一激靈。
短暫的停頓後,那隻手毫不猶豫,再次捂了上去。
皇帝的手腳,略微掙了幾下。
眼角彷彿有淚湧出來,劃入鬢角,消失不見了。
很快,那具身體一動不動了。
韋皇后拿帕子擦了擦手,頭也沒回,站了起來。
“你好好歇著吧,我這就去處置姓潘的狐狸精,也好讓你們黃泉路上有個伴。”
她開門走出寢殿,守在外面的人,好奇又膽怯,垂著頭,懸著心,等著聽吩咐。
韋皇后曼聲道:“萬歲爺雖昏睡著,心裡卻如明鏡一般。你們打起精神好好伺候,切莫偷懶。”
眾人齊呼遵旨。
韋皇后又吩咐小太監去添置炭盆,彷彿皇帝依然活著,真的怕冷一樣。
從勤政殿出來,韋皇后直接去了內宮獄。
這是皇宮內的天牢,專門關押犯錯的嬪妃、皇子皇女,以及他們貼身伺候的宮人們。
陰森恐怖,彷彿是佇立在人間的閻羅殿。
不時有哭喊聲逸出來,微弱,虛無,彷彿是人們產生的幻聽。
平常避之唯恐不及,今日卻浩浩蕩蕩,來了一行人。
韋皇后由郭籟攙扶著下了馬車,抬目環視四周,她拿帕子捂了捂嘴。
獄頭帶著獄卒們站在兩側,小心恭迎,把人讓進審訊正堂。
韋皇后端坐在桌後,抬手捏著驚堂木,重重拍了一下,在眾人的恭維聲中,不由冷笑了兩聲。
她吩咐:“去把姓潘的女人帶來,我親自審問,看她如何狡辯。另外,務必一定,要讓她看到隔壁住著誰。”
永壽公主也被投入了內宮獄,母女倆一牆之隔,可以做好鄰居。
韋皇后咬牙暗道:我偏不信,那個狐媚子,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竟沒有一絲感情。
母女連心,我偏要折磨那丫頭,看你到底心痛不心痛。
她只需一句話,旁人小跑著自去提人。
不大會兒,一身囚服,披頭散髮的潘靈寶,被人推搡著帶了過來。
僅僅一夜而已,潘氏優雅淡泊的氣質,早已蕩然無存。
她臉上掛著血絲,整個人看上去蒼白無力,在看到韋皇后那一刻,眼神中方才閃出一絲生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