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隊伍浩浩蕩蕩,行進了半日,正午時分方才來到牛頭山下。

深秋已到,漫山紅葉,碧空萬頃,景色怡人。

崔石騎在高頭馬上,手搭涼棚往山頂上望,嘖了一聲,“這幫土包子,還是懂享受的。”

一旁劉望蜀遞了水囊過來,殷勤道:“密使大人辛苦,請喝口水歇歇吧。”

崔石卻是沒理,反而接過黃潮遞上來的水囊,仰脖喝了兩口。

劉望蜀心裡快氣炸了,可臉上不敢表現分毫,訕笑著收回去,諂媚道:“這個水囊還沒人用過,特意給密使大人備著。長途跋涉,天乾物燥,大人若是上火可就不好了。”

溜鬚拍馬的人,崔石見得多了,理也沒理,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一邊擦汗一邊看向另一旁的丁惟繼。

丁惟繼素來話少,更是不會阿諛逢迎那套把戲,此時正吩咐人安營紮寨。

他衝崔石點點頭,翻身下馬,到前方視察去了。

崔石百無聊賴,重又望向前方。

劉望蜀此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黏在崔石身邊,做一隻合格的跟屁蟲。

他忙湊上前,又道:“這幫孫子身前懂享受,在這吸收天地靈氣,也成不了精怪;身後見了閻王爺,必是要上刀山下油鍋,遭受十八重摺磨。”

“閻王爺這般厲害嗎?”崔石嗤笑了聲,神情鄙夷。

劉望蜀點頭哈腰,賠笑道:“閻王爺再厲害,也不敵密使大人您厲害。”

“怎麼講?”

“您看啊,青峰寨的土匪們,為禍鄉鄰那麼久,也沒見閻王爺有所懲戒。密使大人一句話,這土匪窩可就要灰飛煙滅了。您說,是不是您比閻王爺厲害多了。”

溜鬚拍馬,巧舌如簧。

如果拿親爹跟崔石作比較,劉望蜀也會一口咬定,密使大人比親爹還要親。

嘴上拍著馬屁,心裡卻在作揖。

閻王爺饒命啊,並非小的對您老人家不敬,實在是眼前這個奸佞太難纏了。要怪您就怪他,千萬別找我麻煩啊。

劉望蜀貪心愛財膽子小,生怕自己做的那點壞事遭報應,所以對神佛鬼怪,來者不拒,統統信奉。平常路過一個狐爺廟,他也要下車拜一拜的。

崔石卻是不信這些的。

在他心裡,天地神佛,都不如自己強大。

他一路歷盡艱辛,從底層爬到高位,自認經歷過的事,見識過的人,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奇幻。

他自認人定勝天,只要信念強烈,手腕鐵血,便沒有達不成的目標。

自信、自負,只在一念之間。

輸贏、生死,也不過一線之隔。

此時的崔石,精神抖擻,冷眼旁觀。他要親眼看著丁惟繼,把當初從他手指頭溜走的那些人,統統殺掉。

有了這個把柄,從今後河西軍,唯有乖乖聽他調遣。

崔石招手,把丁惟繼喊來,俯身彎腰,笑道:“丁大將軍,今日剿匪,你是主力,崔某不過替你聲援,壯一壯威風罷了。接下來,要怎樣做,還聽你的安排。”

丁惟繼撓了撓頭,為難道:“丁某不過一介莽夫,怎及密使大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才能。今日您是主帥,惟繼心甘情願被大人驅使。”

崔石噯了一聲,“崔某素有愛才之心,此番剿匪,可是送上門的功勳。我話都說到這份上,難不成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明白,多謝大人垂愛,我這就安排。”

丁惟繼擦擦汗,吩咐一路人馬圍住牛頭山,一路人馬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剿匪並非是一來一去那麼簡單,圍而不攻,談判講和,摸清底細,一舉殲滅,總之沒個幾天幾夜,是結束不了的。

此事從長計議,著急也沒用。

很快,帳篷搭好了,丁頤景過來請崔石入內。

崔石毫不客氣,抬步往帳篷而去,走了幾步,扭頭吩咐黃潮,“黃大人,別忘了你的重任,務必招待好貴賓。”

所謂貴賓,便是姚雲熙。

她是一枚魚餌,關鍵時刻能釣出大魚。

黃潮拱手道:“大人放心,小的銘記在心,絕不會虧待貴客。”

崔石這才滿意地進了帳篷。

——

青峰寨上,麻九望著被捆成粽子的馮廣昆,抓了抓腦門,沒好氣地問:“你又來添什麼亂?”

“麻九爺,小的奉命,過來傳話的。”

馮師爺一掃平日的神氣,跟麻九說話時,低三下四起來。

這可是土匪窩,惹了這位黑煞神,把他剁吧剁吧喂野獸都有可能。

做慣了師爺,看慣了臉色,他很是能屈能伸。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麻爺爺我可沒工夫應付你。”麻九不耐煩地催促。

“我來是為了給你引路,教你脫身的法門。”馮廣昆蠕動了一下身子,示意旁邊的人把他扶起來。

他殭屍一樣跳到麻九面前,湊到他耳朵邊,低聲道:“劉大人聽說密使大人準備剿匪,急得不行。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也是沒辦法。

不過,咱們兄弟這些年交情在這擺著,我可不能見死不救。我當時馬上就站出來,跟劉大人陳情,我讓他無論如何,都得保住麻九兄弟。”

麻九偏頭瞥他一眼,分明不信。

馮師爺急得直蹦,賭咒發誓道:“要是騙你,就讓我外頭包養的倌人,肚子裡揣上別人的崽。”

不惜自綠以表衷心,看來是發毒誓了。

“行,我信你。”麻九好整以暇,挑了挑眉,“那你說說,你準備怎麼保我?”

馮師爺眨了眨眼,左右看看,見威虎堂上圍了一眾土匪,他訕笑兩聲,不好意思開口了。

若是讓那幫人知道,他慫恿麻九自己出逃,棄他們於不顧,肯定會上來把他撕爛。

他擠眉弄眼,示意麻九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說。

“是不是讓我跟你走?”麻九不理會他的暗示,替他開口。

馮廣昆點頭如搗蒜,“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躲過風頭再回來也不遲。”

“是不是讓我把青峰寨的金銀,一併帶走?”麻九慢悠悠又開口。

馮廣昆心道,這孫子也忒上道了。嘿嘿乾笑兩聲,遮掩道:“如果被抄沒了,可就前功盡棄了。我也是為了麻九爺著想。”

“我謝謝你的好意。”

麻九揚聲道:“我與青峰寨共存亡,絕不會貪生怕死,背棄逃離。另外,以後若有機會,也希望你給劉望蜀帶個話。”

麻九態度突然大轉變,馮廣昆尚且轉不過彎來,喃喃問:“帶什麼話?”

“告訴那孫子,這些年送進去的銀兩,權當暫存,回頭都給我準備好,麻爺爺我去自取。”

馮廣昆瞠目結舌,剛要開口,就聽麻九高聲道:“來人,把他投入濯心池,好好洗滌一番,讓他下輩子做個乾乾淨淨,堂堂正正的人。”

青峰寨後山頂上有數枚泉眼,山中一水池,深有數丈,水清又緩,冰涼刺骨。

麻九謂之濯心池。

落入他手裡的貪官汙吏,無一倖免,都要被關進牢籠,投入水池。

也算是洗去身前濁汙,來世做個乾淨之人。

馮廣昆哀嚎著被拖下去了。

麻九看向堂前,表情肅穆:“報仇雪恨的機會到了,

你們若有怕的,提前言明,我放你們下山逃命。”

雅雀無聲,沒人開口。

“都不怕?”

“不怕。”

“不怕。”

“我們等這一天等了數年,總算是等來了。不殺崔石,誓不為人。”

……

眾人紛紛附和。

啪的一聲,麻九大力拍在桌子,站了起來。

“復仇大業,在此一舉,所有人等,聽我調遣。今天,我們要為冤死的宋將軍和兄弟們,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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