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
滿臉絡腮鬍的麻九，兩眼如刀般鋒利，狠狠地瞪了兩人幾眼，這才咬著牙吩咐兩人上車。
雲熙平常上車，既有專門給放凳子的僕婦，又有架著胳膊扶她的丫鬟。
今天情況有些不同。
麻九滿臉慍怒，只等一個發作的由頭，小楊子縮在車內，一動也不敢動。
雲熙拎起袍角，試了一把，有些費勁。
星橋在旁邊看得乾著急，想伸手幫她，又被麻九犀利的目光嚇得縮回了手。
雲熙的傲氣不容她向人求助，她退後幾步，擼了擼袖子，猛跑幾步，衝了過去。
藉著那股力，她兩手一撐，直接蹦了起來。
這是雲熙第一次嘗試這種上車方法，力度拿捏沒有經驗，她一下子衝得老高。
星橋嚇得驚呼了一聲，伸開胳膊做好了隨時接住她的準備。
好在她四肢還算靈活，兩手扶住了車廂，堪堪穩住了身子。
在其他三人詫異驚歎的目光中，她拍拍手，撩簾彎腰進了車廂。
星橋身形高大，單臂一撐，人穩穩當當坐到了車架上。
他本為了避嫌，選擇跟麻九一樣，坐在車廂外面。
沒想到，麻九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冷道：“你給我滾進車廂裡去，自己穿的什麼衣裳，心裡沒數嗎？回頭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告到夫子那裡去，我看你怎麼辦。”
星橋哦了一聲，起身進了車廂。
車廂狹窄，左右兩個條凳。小楊子坐在右邊，緊緊貼著牆壁，腰背挺直，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裝瞎裝聾。
雲熙豪邁坐在左邊最中間，沒有往旁邊讓一讓的意思。
即使她讓，星橋也不會坐。
他順勢在小楊子身邊坐了下去。
不等他坐穩，麻九揮舞著馬鞭，車子已經全速前進起來。
來的時候，雲熙徒步走了一個時辰，回去的時候，麻九快馬加鞭，不消一刻鐘，一行人已經進房。
麻九冷著臉，甩開馬鞭，推門進了屋。
小楊子戰戰兢兢，壓著嗓音質問雲熙：“二夫人，你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可真是害慘我了。”
雲熙愣了一下，猛然想起麻九的叮嚀，小楊子的勤快，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把星橋手裡那袋散碎銀兩拿過來，隨手摸出一塊，硬塞進了小楊子懷裡。
“二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小楊子一臉懵，彷彿那銀子燙手，慌忙要塞還給雲熙。
雲熙偏身躲他，冷聲道：“給你留著花”。
這是她表達歉意的一種方法。
“星橋哥，幫幫忙”，小楊子掌心裡託著那塊銀子，小聲向星橋求助。
星橋捏起來，投壺一樣，扔進袋子裡，曼聲道：“他沒地方花”。
小楊子點頭如搗蒜，“對，我沒地方花，沒地方花。”
偏頭撇了撇嘴，進城之後，吃喝拉撒哪項都要錢，花錢的地方如牛毛。
只是，花錢再多，也不能收二夫人的銀子。
這是規矩。
再說，她的銀子，只怕……不乾淨。
小楊子不知雲熙的底細，以為她就是醉花樓的姑娘，這些銀子是她賣身子掙來的呢。
而且她剛才不告而別，大當家的回來找不到人，急得火冒三丈，保不齊她私自去會老相好了呢。
小楊子滿心鄙夷，卻又礙著星橋的面子，不敢表現出來。
他很有眼力見地去燒水、餵馬去了。
麻九隔門怒吼：“有膽量做，沒膽量承擔？你小子給我進來。”
一聽這口氣，就是在訓星橋呢。
他衝雲熙點點頭，抬步進了柴房。
麻九大馬金刀坐在炕沿，氣鼓鼓如一隻大蛤蟆。
“跪下。”他怒氣衝衝喝令星橋。
星橋沒有一絲猶豫，噗通一聲跪下，求道：“是我處心積慮暗中跟蹤她的，義父要打要罰，我一人承擔，你別責怪她。”
事到如今，什麼七娘，什麼醉花樓的紅倌人，統統露餡了。
麻九處心積慮想要把星橋擇出去的做法，終究落得一場空。
他惱恨地重重抓了幾下頭髮，哼出一口氣，罵道：“你這個不成才的東西，看我今兒不打死你。”
他怒極了，左右看看，沒有趁手的東西，隨手脫下一隻鞋，高高舉起朝著星橋便扔了過去。
星橋偏頭躲開，不料門簾被人掀起來，那隻千層底的布履，一下子砸在雲熙面前。
雲熙愣住了。
星橋慌忙站起身，拎起布履放到麻九腳邊，輕聲叫了聲義父。
麻九尷尬地穿上鞋，冷聲道：“你回去歇著吧，我先教訓完他，再回去教訓你。”
沒想到，雲熙抬步進來，把一兜銀子，嘩啦一聲，倒到土炕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哪兒來這麼多的銀子？”麻九大驚失色，“你們去搶劫了？這可是城裡，到處都是劉大人的眼線，你們就不怕被人當街拿住。真是沒腦子。”
“這不是搶來的銀子。”雲熙解釋。
“那是哪兒來的？”麻九說著話，拿起一塊就著燭光照了照，又放進嘴裡咬了一下。
成色很好，貨真價實的白銀。
麻九那張耷拉半天的大長臉，終於有了笑模樣。
“這是二百兩，回頭你著人送到章老鴇呢，算我自己給自己贖身，不勞你麻九爺的駕。”
這是要跟他斷絕關係？
麻九偏頭看了眼星橋，那小子心裡樂開了花，卻不敢表現出分毫，臉憋得都發紫了。
“我們都拜堂成親了，還分什麼你的我的。”
麻九說著，把炕上的銀子一摟，無賴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嘛，是丹孃的。丹娘是寨子裡的大掌櫃，管著糧食和銀錢。交給她，就等於交給全寨子。我替兄弟們謝謝二夫人了。”
這個毒舌老男人，油嘴滑舌，淨佔人便宜。
雲熙被他氣得咬牙切齒。
星橋反倒在一旁輕笑起來。
“你個臭小子，笑什麼笑，還不替兄弟們謝謝二夫人。”
張口二夫人，閉口二夫人，分明是在提醒星橋，注意你倆的身份。
星橋的腦袋瓜多聰明啊，不用誰來解釋，他已經捋清了來龍去脈。
雲熙那晚落入醉花樓，陰差陽錯結識了麻九，求他花二百兩替她贖身。
不管拜堂成親是真是假，總歸雲熙現在拿著銀錢，來償還那二百兩，足以說明了她的態度。
星橋望向她的目光，坦然了很多。
麻九深深地嘆了口氣，處心積慮的佈置，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也罷，什麼妾不妾的，他根本不在乎。
回頭哄好丹娘，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