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手掌印,猩紅的印在淡藍色的牆紙上。

被斧頭砸出數個窟窿的地板,露出底下的水泥地和淺露出的暖氣管道。

大片飛濺的血液,染紅了沙發、電視櫃、牆壁、天花板,碎裂的玻璃泡在不明物質的液體肉沫中,在日光下閃爍著讓人膽寒的冷銳光芒。

這是一處案發現場,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兇手是他的債主,根據房東所說,因為死者欠錢不還態度囂張,忍無可忍的兇手在夜半打碎玻璃闖入屋裡,用斧頭將驚醒的死者一下下的砍成重傷,淒厲的慘叫聲驚動了鄰居,等警察到來的時候,死者已經嚥下最後一口氣,他的傷口被撒了細鹽,無人知道他死前遭遇了什麼痛苦。

而犯下這場案件的兇手,則是在一公里外的河裡打撈出來,對方在殺完人之後,選擇了入水自盡,在對兇手的調查裡,才知道對方犯案動機是死者沒有及時還債,致使他交不上女兒的醫藥費致其耽誤治療時間而死亡,幼年喪失雙親、青年喪妻、中年喪女,喪女的根源是錯信友人……無盡的壓力壓垮了這名兇手,最終……入江翔一打住了思考,穿著一次性防護服的他,眼眸裡的情緒被面罩擋住,他低著頭,耐心而細緻的清理這個剛死過人的房子。

他無瑕去評論兇手這樣的行為值不值得,又或者死者是否死有餘辜,三層口罩下的嘴唇發出了一道道輕嘖聲,偶爾伴隨著壓抑的輕咳。

入江翔一現在煩惱的是這裡的血跡太多,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而且即便是清理得再幹淨……這房子也租不出去。

作為一家房屋中介所的光桿老闆,他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過張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運氣,名單上的出租公寓大片飄紅,飄紅的意思就是……凶宅。

四年前剛接手中介所的時候還不是這樣,這兩年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兇殺案就跟井噴似的,還次次創他手底下的出租屋,他就想不明白了,米花町位於東京的市中心,房子租金自然不便宜,租得起房子的人要麼家裡有錢,要麼有一份好工作,那素質也不應該差到這麼離譜吧?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理由多種多樣,死者基本都有汙點,兇手基本有苦衷,這兩方的衝突上升到法律層面,受創的就是他的生意還有他本人的名聲。

哭死,有一大堆房東和他解除了合約,擁有凶宅的房東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幽怨,現在他手底下還剩下零星幾個沒遭罪的房子,竟然還有無良同行打賭這些房子什麼時候轉紅。

他不可憐死者,也不可憐兇手,他只想可憐自己。

——已經窮得吃了足足兩個月的納豆拌飯了啊!要吐了啊!偏偏堂哥給他做的清潔機器人壞掉了,還沒來得及跟堂哥說呢,就突然出現了今天這種事。

他只能擼起袖子,一個人開幹。

為什麼要來清理凶宅?理由很簡單,有錢賺。

但因為死者和兇手都是兜裡連個鋼鏰都沒有的窮鬼,這筆錢是政府出的,政府出啊……壓價可太狠了。

這屋子的房東找上門的時候,那表情喪得像是出門就要去撞車,無奈之下入江翔一隻能拿著這份工資來做個清潔工。

……蚊子再少也是肉,頂多待會獎勵自己一個布丁。

少了萬能的能爬牆爬天花板,所到之處不管是血液身體組織還是屍體(劃掉)都能夠清潔如新的清潔機器人迷子一號,只靠入江翔一親自動手打掃,足足幹了兩天才把工作做完。

大中午的,飯都沒來得及吃的入江翔一,遇到了房東來收房。

房東站在玄關,也不急著進門,而是用麻木的眼神盯了他好一會,一時之間入江翔一分不清是喪氣要死的房東好,還是現在這副被現實摧殘得死魚眼的房東要好。

入江翔一剛要開口,房東抬手,虛弱的說:“你別開口。

當初就是信了你,才會將我這套房子交給你。

租不出去,每年的房稅、物業費、保險費都得自掏腰包.”

說著,房東刷拉的掉下兩行淚。

“這種房子,賣都賣不出去。

我要求不高,一個月只要五萬的房租,不要禮金,只要一個月押金,保險費和雜費租客自己承擔就好,你能幫我租出去麼?”

這套房子地段好,交通便利,離商業街又近,兩室一廳自帶傢俱,以往租出去的價格就沒少過十萬日元,禮金押金也要得高,現在直接砍到五萬,連不用退給房客的禮金都不收,可見這位房東的絕望。

——這麼好的房子啊!入江翔一摘下了口罩和麵罩,露出一張清俊文雅的面容,他先是捂住嘴輕咳了兩下,潤了潤喉說道:“我覺得您應該再考慮一下.”

房東擺手,道:“不用猶豫了,五萬就五萬,當然你要是可以談高一點,多出來的錢直接給你.”

他憂愁的說,“我太難了.”

入江翔一抿了抿唇,道:“不,我是覺得……這個條件也很難租出去,現在市面上的凶宅,已經連保險費都不要租客出了.”

所以……你懂的。

房東瞪圓了眼睛:“這麼卷的嗎?!”

入江翔一沉痛的點頭。

房東嚥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道:“保險費不讓租客出,就能租出去?”

蚊子再少也是肉啊。

一年兩萬的火災保險費,只要能租出去,那自己承擔……也、也行!入江翔一眼神飄忽:“我儘量.”

房東僵住,他解開了皮帶,勒住自己的脖子,硬邦邦的說道:“不是儘量,是儘快。

不然我就勒死在你面前.”

入江翔一:“……你也知道我的中介所規模不大,其實算下來,我手裡的凶宅數量只是佔個零頭而已.”

畢竟米花町的人口流動性大,外來工作的人多,房地產是蒸蒸日上,凶宅……也遍地開花。

房東勒緊了一寸,語氣更硬的說:“但沒有哪一家中介所像你這家這麼離譜,凶宅數量佔了百分之九十。

剩下的百分之十,算起來有十間嗎?哦,減去我這一套,九間?”

入江翔一不敢說話。

他虛弱的道:“我今年正月去求過籤,是上上籤.”

“哦?求的是事業?”

“姻緣.”

房東考慮著要不還是把皮帶套在這小子脖子上,大家同歸於盡吧。

入江翔一看了他一眼:“我單身二十二年了,你不為我高興,還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你的良心呢?有了老婆孩子,就不顧朋友死活了麼?”

房東氣笑了:“當初把房子交到你手裡時,我老婆差點把我臉撓花了,這還不夠義氣?”

很義氣的房東先生將入江翔一一腳踹出了房子,又把裝在白信封裡的工資丟給他,甩上門,門內傳來了八尺硬漢嚎啕大哭的聲音。

入江翔一摸了摸後腦勺,心裡有點理虧,也就不在意房東這種粗暴的行為。

深怕繼續留下來,傷心過度的房東要創死他,就麻溜跑了。

清潔這種房子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是全程都要穿著防護服,又熱又悶。

為了清理掉那些不可言說的液體和組織,用的清潔劑還帶著輕微的毒性。

房子起碼得開窗透風個兩天才能開始使用。

入江翔一將工具箱放在小電驢的後籃裡,戴上頭盔,騎著自己的小電驢往家的方向而去。

——還是趕緊讓堂哥把迷子一號修好吧,這種活不適合羸弱脆弱的我。

入江翔一的身體不太好,每年的體檢倒是挺正常的,但天氣降溫或升溫時,就免不了病一場。

堪稱大病沒有,小病不斷。

倒不是什麼先天毛病,他爸媽生前說了,他剛出生的時候身體跟牛犢一樣強壯,小嗓子一嚎,周圍鄰居都要來抗議。

但六歲時生了場病,治好之後就體質大不如前了。

最起碼一口氣跑個五公里、輕鬆松舉起一個成年人的壯績,都成為了歷史。

入江翔一倒是不覺得遺憾,其實真要算下來,他這場病反而是救了他一條狗命。

即便現在的生活稍微有那麼點拮据,可拮据總比不得好死要好太多了吧?拜託,他可是良民!肚子餓得咕嚕嚕叫,恰好是飯點時間,路過的各個餐廳就跟槓上了一樣,就差端著菜放在店門口用電風扇吹,試圖引誘像入江翔一這樣的人趕緊進店。

作為兜裡沒幾個錢的人,他很現實的目不斜視忽略這一點,外面吃飯好貴的,還不如回家吃大米拌納豆。

當然了,去便利店買個布丁安慰一下自己是可以的。

將小電驢停在便利店門口,他秉持著目不斜視的風範踏入了店內,買了個布丁走出來時,卻見到了前面圍著一群人。

他身高一米八八,說不上傲視群雄,視野裡也盡是一大片的小矮人。

輕而易舉的看到了被圍在中央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得一身西裝,夾著一個公文包,眼皮底下發黑,一看就是資深社畜。

女的穿得一身略帶保守,裙襬都要遮住腳踝的套裙,一頭金色的短髮格外醒目。

男人喊道:“我錢包裡可是有十六萬,就剩下十萬,你還狡辯說你沒偷!”

女人害怕的後退了一步,手裡還拿著一個男士錢夾,聲音輕柔卻帶著一股堅定:“你胡說,我撿到之後就一直等在這裡,也沒有開啟過錢包,不可能拿你的錢,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男人一臉憤然,目光掃了眼便利店門口的監控器,露出一個冷笑:“有沒有偷,跟我去警察局再說!看你這樣子,呸!這裡可是日本,別以為你是外國人就了不起!老子一定要讓你坐牢!”

女人臉色有些難看,屈辱的咬了下唇瓣,剛要開口,這個男人又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說:“算了算了,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老子懶得跟你計較。

把錢包還給我,算我倒黴,就不跟你計較了.”

女人張了張嘴,她明顯不願意。

也不知道是男人咄咄逼人的態度,還是其他原因,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小腿還在顫抖。

是在害怕。

落在圍觀人群眼中,顯得她是在心虛。

入江翔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女人旁邊的一個白色行李箱上。

——頭髮是金色,眼睛是藍色,但面部輪廓偏向亞裔,日語的口語帶著北海道的腔調,流利順暢沒有異國腔調,應該是個長期居住在北海道的混血兒。

——面上的表情不像是心虛,是男人的態度勾起一些不美妙的回憶吧。

確實,國內某些人對外國人的偏見很嚴重,對混血兒更是如此,估計過去的經歷不太好。

——帶著行李箱,箱子上面還貼著行李託運標籤,應該是剛下飛機。

是來找人,還是來找工作?如果是後者的話,如果我幫了她,應該會願意租我的房子吧。

不管對方會不會租,入江翔一覺得還是可以爭取一下。

於是他推開了看熱鬧的人群,將女人擋在了身後,說道:“雖然我是剛到,也算是聽明白你們糾紛的起因。

要不這樣吧,還是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男人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面對這樣的大高個,臉上閃過一絲瑟縮和心虛,又再見到入江翔一臉上帶著的稀疏病態之色,身板弱得一陣風都能吹走,他冷笑一聲:“原來如此,你們倆個是一夥的吧。

警察?你以為警署是你家開的啊,我趕著上班,沒時間陪你們玩耍,趕緊把錢包還給我,我就當做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

“可是……如果給你的話,不就坐實了這位小姐是小偷麼?”

入江翔一笑了笑,臉上的笑容格外溫和,語氣卻帶著一股讓人發涼的道不明的意味,“倒是有個麻煩的一點,就算到了警署也不好解決,這裡剛好處於便利店的監控死角,就算調出監控錄影,也不能證明這位小姐的清白,但是……也出現了一個問題,您真的確定這個錢包是屬於您的麼?”

“咦?”

剛因為對方說出‘監控死角’而面露得意的男人,聽了最後一句話愣了一下,惱怒的說,“廢話!這當然是我的錢包!我天天帶著的,這小偷拿著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了。

哼,如果不是我發現了及時趕回來,她就要拿著錢包跑了.”

“我沒有.”

女人連忙道,“我撿到錢包後就沒走動過,在原地等了半個多小時,剛要送警署的時候你就到了.”

她看向了唯一一個站出來替她說話的入江翔一,聲音發顫的說,“我、我真的不是小偷.”

“我是相信您的,但我的直覺並不能作為讓人信服的證據。

那麼,這位女士……”“我姓來間.”

“好的,在下姓入江。

來間小姐,能請您將錢包給我看一下嗎?”

娜塔莉·來間點了點頭,入江翔一取過錢包後,故意背對著那個男人將錢包開啟,看了一眼後又轉過身,問道:“那麼這位先生,既然您說這是您的錢包,我想請問您,這個錢包內側有一道剮蹭過的痕跡……”“那是我不久之前不小心在開啟錢包的時候掉落在地,被腳下木箱的釘子剮蹭到……”“嗯。

那麼請問這道痕跡是在哪個位置?是在內側左邊第二道夾層的位置,還是在第三道夾層的位置?”

男人,眨了眨眼:“哈?”

入江翔一:“如果您不能告訴我一個準確的答案,那麼很抱歉,光是知道這道痕跡怎麼來的,並不能證明這是您的錢包。

所以,也不能證明這位來間小姐是不是撒謊,拿走了裡面的錢。

說不準只是巧合,巧合的有位男士不小心落下了一個同樣內袋有剮蹭痕跡,裡面金額只有十萬又跟您使用同種款式錢包.”

他嘆了口氣,說道:“而且能夠讓這種結實的布料造成這種剮蹭痕跡的,也只有尖銳的利器才能做到。

我甚至還想懷疑,您是不是靈機一動,找了這麼個只要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到的理由來搪塞過去,賊喊捉賊,昧下這些錢.”

男人:?!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頓時倒了個方向。

“也有道理耶,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錢包,總不能不知道位置在哪裡吧?”

“對啊對啊,我剛好在便利店裡吃飯,從玻璃窗就能看到這位小姐一直等在外面。

如果她是小偷的話,我吃飯花了二十多分鐘呢,她早就走人了吧?”

“這個男的是真的沒風度。

他剛才還看了眼監控器的位置吧,我看他就是仗著這裡是監控死角,誣賴人家,要是錢包給了他,真正的失主回來了,這位小姐就惹上麻煩了.”

“還是送去警署吧。

讓警察來解決.”

男人慌張的左顧右望,喊道:“這真的是我的錢包!我的!”

“那你能說出那道痕跡的位置嗎?!”

“我當然可以!在!在第二道夾層位置!我記得,就是那裡!絕對沒錯!”

男人在思考過後,很堅定的說道。

娜塔莉捂住嘴,驚呼一聲。

入江翔一開啟錢包,故意將錢包展示給所有人看。

確實如對方所說的有一道痕跡,位置也對,可是……痕跡處於右邊,不是左邊。

左邊只有一個用來存放硬幣的拉鍊夾層。

男人,手裡的檔案包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入江翔一撇了撇嘴。

——這種幼兒園小孩子都不會上當的伎倆都能跳進來,果然和麵上看起來的一樣,不太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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