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裡,引擎的咆哮低沉了下來。
楚子航家裡隔音效果很好,可那聲音,像是能夠穿透重重阻礙,傳遞進來。
就好像在述說著曾經的故事。
一個發生在滂沱大雨中的故事。
這一刻,慣以從容冷靜的楚子航,再也不復平靜。
那熟悉的引擎聲音,讓他畢生難忘。
有多少個日夜,就有多少次的夢魂縈繞。
每一次入睡前,每一次醒來後,楚子航都會想起那個雨夜。
為了尋找消失在雨夜裡的那個男人,楚子航跋山涉水,乃至漂洋過海,踏上了那個男人曾經提到過的學院。
可是,即便他翻山越嶺遠赴萬里,也一無所獲。
腳下的路,難行。
前方已經沒有了方向,不知去往何處,通向何方,可他也不曾後退,不曾止步。
因為後面也沒有了路。
他只需認準一個方向,一直走就好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也是這樣堅持的。
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
熟悉的引擎聲打破了他慣有的冷靜。
他急切的衝出了房間,朝著外面跑去。
路明非見狀,也連忙跟上。
楚子航迫切的動靜,直接驚醒了蘇茜和諾諾。
或者說,蘇茜和諾諾,她們身為混血種,敏銳的知覺能夠時刻的提醒著她們四周的事情。
所以,在楚子航衝出去的那一刻,蘇茜立刻睜開了眼。
她麻利的穿上鞋子,把掛在衣櫃裡衣服順手扯下來,邊穿邊朝著楚子航和路明非兩人追去。
......楚子航過了客廳,推開了門。
外面的風雨很大,很急。
楚子航一推開門,冷風夾著雨水就吹了進來,也把他的碎髮吹得亂作一團。
淅淅瀝瀝的雨珠被風吹著,卷著,裹挾著拍打著他的臉。
雨水有些涼,可楚子航卻根本沒有留意。
他的目光,穿過了前面的青石院子,落到了大門外。
夜色很濃郁。
大門外,滂沱的大雨中,隱約停著一輛車,黑色的車。
看著那在雨夜裡模糊又熟悉的車影,楚子航怔住了。
他認得那輛車。
那輛黑色的邁巴赫。
多少個下雨天裡,就是那輛黑色的邁巴赫來接他放學。
從那輛邁巴赫上,總會走下來一個鬍渣沒有刮乾淨的男人。
那個男人每次來接他時,都會向他炫耀那輛車多麼多麼好,又總是喜歡吹噓自己多麼多麼的厲害。
楚子航曾經一度從心裡很反感那個男人,覺得他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臉在自己面前吹噓。
他想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懦弱的男人,既然愛就追回來啊,不然你在我面前深情給誰看啊?哦,你都離開了,然後天天還讓自己的兒子好好照顧媽媽,還從兒子口中問那個女人的事情。
這算怎麼回事?他甚至一度的想對那個男人大聲怒吼。
他也確實那樣做了。
在那個雨夜裡,在那條通向高速入口的高架上,他第一次向那個男人咆哮,發洩,把心中的各種不忿,全都冷嘲熱諷的丟在了男人的身上。
他以一種宣洩般的方式,把所有的不滿,所有的不快,都撒在了男人的身上。
可是,那個男人卻什麼也沒有說。
因為他們駛入了一條通向深淵的路。
在那條通向深淵的路上,他們見到了神明。
凡人覲見神明,當匍匐於地,讚頌神明的威武英明,乞求神明的仁愛憐憫。
同樣,神明也是不可直視的。
凡人不可直視神明,但神明卻目光審視凡人。
楚子航不知道,神明的目光,到底是落在那個男人的身上,還是落在他的身上。
或者兩者都有?那時候,他只感覺到恐懼,無窮無盡的恐懼。
神明的注視,讓他如墜深淵,根本沒法動彈。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個在楚子航眼裡懦弱的男人,卻隻身一擋,隔斷了神明的視線。
然後,楚子航就看到,那個男人,對神明舉起了刀。
那個男人叫他跑,叫他不要回頭。
於是他真的就跑了。
開著邁巴赫亡命而逃。
那一刻,他很害怕,害怕的顫抖。
他就像是個小丑。
而原本被他認為懦弱的男人,卻橫身阻攔著神明。
那一刻,他忽然才明白。
懦弱的或許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他自己。
他掉頭了。
懦弱如他,憑什麼看不起敢對神明揮起屠刀的人?他開著邁巴赫瘋了一般的朝著神明所在之地撞去。
可是,就像是神明只給凡人一次覲見的機會。
他開著邁巴赫回去了,卻再也找不到那個神明。
連同神明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男人。
人生多少遺憾,總是在剎那的抉擇了產生。
楚子航以為,今後再也不會見到那個男人了。
哪怕他從未放棄過尋找那個男人的腳步。
而現在,那輛他再熟悉不過的邁巴赫,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一樣的下雨天,一樣的邁巴赫。
好像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楚子航的目光透過雨幕,落在邁巴赫的駕駛座上。
那裡面,坐著一個黑影。
楚子航下意識的往前走去。
他走出了石階,一下子暴露在了風雨之中。
大雨傾瀉而下,很快就把他淋溼,雨水沿著他的頭髮,沿著他的臉頰不斷的滑落。
在楚子航走進風雨中時,邁巴赫的車窗緩緩放下,半開著。
那獨屬於歲月的老歌便從車裡傳了出來。
那是那個男人曾經最喜歡聽的歌。
每一次見面,那個男人都會輕哼著的歌。
楚子航看到了。
駕駛座上,男人穿著黑色的風衣。
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
看著熟悉的邁巴赫,聽著熟悉的老歌,楚子航的聲音有些震顫。
他想要喊那個男人。
他好想說,“爸爸,你回來了嗎?”
可是,他的聲音還哽在咽喉時,邁巴赫的車窗便關了回去。
明亮的車燈開啟,引擎啟動。
如野獸的咆哮在黑夜裡迴響。
而後,邁巴赫調轉了方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裡。
就好像,那個男人回來,只是為了最後看一眼這曾經眷戀的地方,看一眼這個他曾經守護著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