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太醫臉上的驕傲,高柔若有所思。

他能理解這樣的心情。

他今年三十歲,就因為鑽研律令之學,經常被人非議。

有人是惋惜,覺得他應該學經。

有人是鄙夷,覺得他將來不過是刀筆吏而已,沒什麼出息。

如今看以連刀筆吏都不如的醫匠以士自居,而且覺得自己是國家不可或缺的吏,他心有慼慼焉。

天子提倡四民皆士已經有幾年了,各地風俗變化不一,關中、涼州有好些,關東州郡相對保守些,對四民皆士的說法不太認可。

如今來到天子身邊,他終於感覺到了最強烈的變化,並身受其益。

如果沒有醫士們對水土不服的提前準備,他不會恢復得這麼快,至少還要受幾天罪。

高柔和太醫聊了起來。

說到醫藥,太醫很健談。

他說南方多嘉木,藥材遍地可見。

只要用心研究,很多病都能輕鬆治好。

就算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瘴氣,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太醫署經過幾年研究,已經有了剋制的辦法。

這次征討交州,不管是從荊州出發的徵南將軍部,還是從益州出發的北軍,都沒有出現因瘴氣傷亡的現象。

“以前都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如今要改成大軍未到,醫士先行了.”

太醫笑道:“不管是南征還是北討,東拓還是西伐,都有大量醫士隨行,研究當地的疾病,尋找治療的辦法,然後起程。

凡是不遵守這個規則的,都要吃苦頭。

比起刀劍,疾病殺人更可怕,或許幾隻死羊就能滅了幾千幾萬人。

要是軍中出現大疫,那就更不得了了.”

聽到大疫二字,高柔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他對中平元年的大疫印象極深。

“現在對大疫有辦法了?”

“至少不會像之前那樣慌亂.”

太醫眼中神采奕奕。

“建安二年,天子巡幸北疆時,曾遇到一次疫情。

從那之後,就命太醫署著力研究防疫之學,幾年下來,已經有了一些進展。

令史既然從南陽來,想必知道南陽名醫張仲景,他也是我太醫署專研防疫學的醫師之一.”

高柔連連點頭。

他聽說過張仲景,也知道張仲景現在是醫學堂的祭酒,只是不知道張仲景專研防疫之學。

如今張仲景最出名的不是防疫之學,反而是回春丹。

自從驃騎將軍張濟服用回春丹,以半百之年,接連生了一子一女後,張仲景就成了很多求子心切的人眼中的神醫。

對他的防疫之學,瞭解的人反而不多。

兩人聊了半天,太醫囑咐高柔好好休息,除了按照醫囑服藥,最好能請卞夫人烹製一些他家鄉的食物。

卞夫人就是豫州人,對兗州的食物也不陌生,很拿手的。

高柔大為驚訝,卞夫人是行在的尚令監,專門為天子準備飲食的,他也能請卞夫人定製食物?太醫哈哈大笑。

他告訴高柔,尚食監從來不是為天子一人服務,正如太醫署不是為天子一人治病一樣。

只要來了行在,都可以享受尚食監製作的美食。

通常情況下,都是去餐廳就餐。

不過高柔身體不佳,是可以專門定製,讓人送來的。

除非忙不開,否則卞夫人都會滿足。

高柔大喜,再三拜謝。

他離鄉日久,早就想念家鄉的美食了。

送走太醫後,他隨即安排隨從去打聽訊息。

時間不長,隨從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正是卞夫人的兒子曹植。

曹植帶了紙筆,詳細詢問了高柔的情況,最後推薦了幾樣食物。

這是有現成材料,隨時可以製作的陳留美食。

除此之外,曹植還推薦了一些當地的食物。

雖然口味未必適應,卻有一定的藥效,可以幫高柔迅速恢復。

高柔很是驚訝,尚食監的服務這麼周到、專業嗎?——在太醫署和尚食監的協助下,高柔很快就康復了,甚至比生病之前的狀態還要好一些。

劉協收到訊息後,接見了高柔。

看到高柔的精神狀態,他很滿意。

“畢竟是年輕人,恢復得快啊.”

高柔上前拜謝。

“臣何德何能,蒙陛下賜醫藥,又蒙尚食監賜食.”

劉協有些意外,問了一下尚食監的事,隨即說道:“太醫是我派去的,尚食監麼,大概是卞夫人感受鄉黨之情,特地為你準備的,你不必謝我.”

“即使如此,若非陛下恩詔,尚食監又豈能為陛下與貴人以外的人準備食物。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唯陛下愛人,諸署才能如此盡心.”

劉協想了想,含笑點頭。

“你要是這麼說,我就不謙虛了。

術業有專攻。

天下事千頭萬緒,非一人可以包辦,所以讓每一個人都能有所專長非常重要。

正如醫士精研醫藥,尚食專研美食,你將來創律學堂,也要教導學生用心研究律令。

國不可無法,如何立法,如何執法,都是一門大學問.”

說到了高柔的專業問題,高柔立刻嚴肅起來。

“陛下所言,誠為臣之心聲。

臣奉詔起程之前,也曾聽司空教誨,當以仁心,助陛下修訂舊法,制定新律。

俗語云:撫琴先焚香,作書必淨手。

焚香、淨手,既是正身,亦是正心。

臣冒昧,敢為陛下,以何心立法?”

劉協一點也不意外。

高柔能得到周忠的推薦,必然在某些方面與周忠有共同語言,也代表了周忠的一部分意志。

但他並不擔心這一點。

他相信高柔就算受周忠的影響,也不會固執到冥頑不靈的地步。

一是法律要適應時代,變化是固有的本性,研究法律的人不會像研究經學的人那麼守舊,抱著五經不放手。

二是高柔畢竟年輕,今年才三十歲。

他二十歲之後的這十年已經是新風漸起的十年,他又在司空府做了幾年令史,不可能一點影響也沒有。

“我君臣以王道為念,當然要以王道為立法之本.”

劉協從容不迫。

“商鞅生在戰國,以爭霸為念。

張湯生在漢初,以強國為念。

光武之後,儒學大興,春秋決獄,一百五十年後,利弊也是有目共睹。

如今要變法,首先要對之前的法做一番梳理,這個重任,你願意接受嗎?”

高柔大喜,躬身領命。

“臣願竭誠,以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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