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為事多,或是因為見識得太多,劉協對名人免疫,尤其是對文人免疫,沒什麼興趣和他們閒扯,往往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王粲先是在荊州,後來去上黨,在鍾繇離任後又遊歷幷州,遲遲不肯入朝,對朝廷的態度已經很明白。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太熱情,搞得非他不可似的。

他求才若渴,但堅決不做舔狗。

王粲被劉協的直接搞得手足無措。

秦宓來自益州,不知道他是誰情有可原。

天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誰,卻一點招攬的興趣也沒有,直接問他的來意,讓他很難回答。

總不能直接說,我是接到宋忠訊息,來為陛下你解憂的。

這也……說不出口啊。

接到宋忠訊息,本該聲援宋忠,卻嘲諷了宋忠一通,來向天子示好,這豈是君子所為?劉協等了一會,沒聽到王粲的回覆,一抬頭,又見王粲那張算不上醜,但也絕對算不上漂亮的臉憋得通紅,頓時明白了,不由得一聲嘆息。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在幷州遊歷多時,有何收穫?”

王粲如釋重負,連忙說道:“臣此行收穫良多。

原本在上黨見鍾繇施政,已覺大有新氣象。

後來至太原、雁門、西河,見漢胡和睦,百姓安居,更是大開眼界。

當然,臣最驚訝的還是裴潛,沒想到他竟能將西河鐵官管理得當,百工同心,打造出那麼精良的兵器……”王粲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大誇幷州政績。

劉協聽了,想笑又沒好意思笑。

王粲文采風流,才情是沒話說的。

人品嘛,就有些對不住祖宗了。

作為建安七子之一,他的詩集裡充斥著對曹操父子的肉麻吹捧。

不過他也沒打算說破。

比起歷史上那些無恥的文人,王粲的所作所為倒也算不上出格,最多是詩寫得肉麻了些。

劉協擺擺手,打斷了王粲。

“仲宣感興如此,想必有詩?”

王粲連忙捧出準備好的詩集,雙手奉上。

劉協伸手接過,翻了兩頁,點點頭。

“好詩,容我細讀.”

王粲興奮莫名,拱手道:“久聞陛下雖不常作詩,卻出口成誦。

能得陛下斧正,臣榮幸之至.”

“你聽過我的詩?”

“聽裴潛說過。

此外,臣亦與蔡琰通書信時,也聽她提起過.”

劉協沒有再說什麼,隨即問起了當初蔡邕送給王粲的書。

那些都是難得的典籍,蔡琰一直想收回,哪怕是派人抄一遍都是好的。

王粲知道,現在他最佳的入仕捷徑就是與蔡邕的師生關係,早有準備。

那些書,他一直儲存得很好,這次也帶到南陽來了。

劉協聽了,順勢邀請王粲入仕,為著作郎,第一個任務就是整理蔡邕的藏書,擇其緊要,由南陽印坊刻版印行。

王粲有些失望。

他最想做的不是著作郎,而是天子身邊近侍,最好是散騎。

他聽裴潛說過,現在最受重視的不是尚書、郎官之類,而是散騎。

只是散騎要求文武雙全,他達不到要求,只能求而其次,做天子近侍,處理文書機要。

他有過目不忘之才,這樣的崗位最適合不過。

但他沒敢拒絕,著作郎就著作郎吧,先入仕再說。

等這個任務完成了,天子滿意,也許會給他更好的機會。

王粲躬身而退。

劉協將王粲的失望看在眼裡,卻沒說破。

他知道王粲不滿意著作郎這個職務,但他從來就沒打算讓王粲滿意。

憑什麼要讓你滿意?我覺得你就適合幹這個。

——王粲出了門,秦宓還在外面等著,只是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兩人相約出了門,一起去隔壁的司徒府。

秦宓去上計,王粲去赴任。

著作郎歸太史臺,由九卿之首太常負責,又歸司徒府指揮。

秦宓一問,才知道王粲見駕之後,已經被授了官。

雖然只是著作郎,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恩典,便不禁多問了幾句。

王粲嘴上謙虛著,胸脯卻不由自主的挺了起來,把自己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秦宓這才知道,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竟是名臣王龔、王暢的後人,自身的才華更是過人,年紀輕輕就得到名儒蔡邕的賞識,不禁啞然失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粲說完了見駕經過,隨即問起了秦宓見駕的事。

秦宓嘆息了一番,大致說了一下。

王粲一聽就明白了。

“子勑是反對度田吧?”

秦宓有點尷尬。

看來自己真是自作聰明,那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人。

“我不反對度田,只是覺得度田並不能放之四海而皆準。

比如那些山地,本來也沒多少土地,度不度田並沒有多少區別,強行度田,反倒會讓當地大戶心生抗拒之心。

屆時若是派兵征討,則山高路遠,三年五載也未必能平定叛亂,反倒不如由其自治,以求粗安.”

王粲想了想,說道:“子勑此言,恕我不敢苟同.”

秦宓倒也不介意。

“請仲宣指正.”

“我沒去過益州,但是我去過幷州,見過不少鮮卑人、匈奴人和羌人。

正如你所說,山裡土地少,度不度田,看似並無區別。

塞外也沒什麼耕地,不是草原,就是荒漠,度不度田也沒什麼區別。

但是……”王粲頓了一下,若有所思。

“如果不能讓普通百姓活下去,就永遠不可能有進步,教化、文明都無從談起。

一旦有外敵入侵,往往會內外交困,身死族滅。

你要知道,面對成千上萬的敵人時,縱使你有堅城可守,沒有足夠的兵力一樣支撐不了多久.”

秦宓放慢了腳步,沉吟道:“仲宣的意思是說,度田是為了更多的戶口,以便抵禦外敵?”

王粲點了點頭。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看你年紀,就算沒有經歷過黃巾之亂,想必也聽說過。

如果世家大族驕奢淫慾,百姓連溫飽都不可得,你覺得天下可安嗎?恐怕等不到外敵入侵,天下就會大亂,民變、叛亂此起彼伏。

就算朝廷派兵征討,也不過是揚湯止沸,不能治其根本.”

他眼神微閃。

“朝廷為平羌亂,耗費錢糧無數,曾五議棄涼。

可是現在,你還聽到有羌人造反的訊息嗎?”

“這都是度田之功?”

“雖不敢說全是度田的功勞,但度田顯然不可或缺。

不度田,如何能致百姓溫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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