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將信將疑,但他還是希望唐夫人能想想辦法,確保《五經章句後定》不會被推舉為第一。

唐夫人很無奈。

“好吧,我去試試.”

有那麼一瞬間,荀彧很受傷。

唐夫人看他的眼神有點像看鄉下愚夫愚婦,而不是名滿天下的名士、王佐,甚至不是一個有正常思維的成年人。

唐夫人起身走了,留下荀彧夫婦在屋裡熨衣服。

過了一會兒,荀文倩來了。

“還沒弄好?”

“快了.”

唐氏一邊說,一邊給荀文倩使了個眼色。

荀文倩會意,走到荀彧面前,歪著頭打量了荀彧一會,笑了起來。

“阿翁不是一直盼著天子垂拱而治,政歸三公麼,怎麼天子要西征,你反倒怕了.”

荀彧白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選出來了麼?”

“還在推薦,估計上午解決不了.”

荀文倩從唐氏手中接過熨斗,手腳麻利的幹了起來。

唐氏見狀,忍不住問道:“你這麼熟練,是經常做麼?”

“人在織坊,這樣的事自然是天天見。

別說是我,就算是皇后,做些這些事來也是信手拈來。

拱著雙手,只會大言不慚的人,在織坊裡是混不下去的。

就算小姨在印坊裡,也是每個工序都能拿得起來,知道輕重好壞的……”荀彧轉頭,看著荀文倩沒幾下就熨好了衣服,詫異之餘,又有些感悟。

一年不見,女兒已經和他印象中的那個深宮裡的貴人相去甚遠。

荀文倩提著衣服,走到荀彧面前,一邊侍候荀彧穿衣,一邊說道:“天子每日習武不輟,也是為了能在諸將在前有說話的底氣。

若是騎不得馬,拉不得弓,就算你位高權貴,將士們也是口服心不服的,只能用富貴誘之。

要想讓他們心服口服,就要有足夠的實力,來則能戰,戰則能勝……”“行了.”

荀彧撣撣衣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既像是說衣服好了,又像是讓荀文倩別說了。

荀文倩嫣然一笑,轉身向門口走去。

“你們要是累了,就在這兒多坐一會兒,反正待會兒可能就要吃午餐了。

我看到小姨已經離席,正在安排酒食.”

荀彧應了一聲,重新坐了下來。

他腦子有點亂,的確不想現在就去見天子。

——荀文倩回到屋裡時,劉協正和何晏說話。

何晏看起來有些沮喪,還抹了眼淚。

荀文倩聽了兩句,才知道何晏在說他家裡的事。

何晏的母親尹姁就在對面的房間裡,因為出身的問題,好像被其他人嫌棄了,甚至沒人願意與她說話。

何晏很傷心,沒能控制好情緒,被劉協看了出來,問了幾句。

荀文倩用眼神請示劉協,是否要做點什麼。

南陽何氏的榮辱不重要,但這些人在這裡嫌棄尹姁,就是不給唐夫人面子,未免太過分了。

劉協卻沒反應,只是問了幾句荀彧的情況。

過了一會兒,唐夫人敲門進來,說是午餐已經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送進來。

“送進來吧,我不想讓人看到.”

劉協靠在憑几上,有些懶散地說道。

“委屈陛下了.”

唐夫人有點不好意思。

“沒什麼,我覺得這樣挺好.”

劉協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偷得浮生半日閒。

平時總有人在眼前轉,哪有這麼自在.”

唐夫人莞爾一笑,轉身出去了。

出門之前,她看了何晏一眼,有些不悅。

“陛下面前,為何如此失態?”

何晏嚇了一跳,劉協搖搖手。

“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荀文倩起身,附在唐夫人耳邊嘀咕了幾句。

唐夫人恍然,走到何晏面前,抹去何晏臉上的淚痕。

“你在天子身邊為郎,早晚受教,前程廣大,將來會有無數人高攀你不起,又何必在意一時委屈。

謹慎做事,努力修文習武,不要在那些人身上浪費精力.”

“喏.”

何晏躬身施禮。

唐夫人欣慰地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荀文倩掩上門,回到劉協身邊坐下,輕聲笑道:“嫂嫂最近從容了許多.”

劉協贊同地點點頭。

“這才是真正的自信。

有自己的目標,銳意向前,不與其他人一般見識.”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她之前好像沒這麼從容.”

荀文倩也覺得有些好奇,卻沒多說什麼。

樓下的辯論暫告一段落,氣氛輕鬆了許多,不少人起身,三五成群的下堂活動身體,準備用餐。

雖然中午只是便飯,真正的宴會是晚餐,隱約飄來的香氣卻還是讓不少人饞涎欲滴。

何晏抹乾了眼淚,坐在案前,將上午記錄的要點重新整理了一下,送到劉協面前。

劉協看了兩眼,讓何晏從案上的書裡找出一篇文章,自顧自地讀了起來。

荀文倩剝了兩個堅果,將果仁送到劉協口中,順勢瞥了一眼文章。

文章是周群寫的,標題是《望遠鏡新論——兼與楊修商榷》。

“這文章說了些什麼?”

荀文倩好奇的問道。

上午提到的文章、書籍有幾十篇、部,能讓劉協特別注意的自有特殊之處。

“周群造了一架反射式望遠鏡,效果不錯。

他觀測了很久,認為楊修關於某些星宿非圓的觀點是望遠鏡鏡片變形導致的誤判.”

荀文倩想了一會,有些擔心。

那篇文章署的是楊修的名字,但天子也是有建議的,甚至連這篇文章發出來都是天子的建議。

如果被周群證明是錯的,丟臉的不僅是楊修,還有天子。

“他說得有道理嗎?”

“沒實際比較,還不能斷定,但是從他的推論來看,這個結論應該是合理的.”

劉協遲疑了片刻,又道:“楊修的猜想沒什麼問題,但他的論據有問題.”

“陛下也這麼覺得?”

“仔細想想,應該是這樣.”

劉協收起文章。

“他那望遠鏡再好,畢竟還是透射式,放大倍數有限,應該看不出河外星系的形狀。

我當時也是……”荀文倩一愣,將堅果送往劉協口中的手停住了,劉協挺起身子,伸長脖子,才將堅果吃到口中。

一看荀文倩的神態,他也醒悟過來,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合邏輯,有露餡的嫌疑。

“怎麼了?”

“陛下……知道真正的答案?”

劉協眨眨眼睛,笑道:“你猜.”

“天道玄遠,君心似海,臣妾愚鈍,猜不出來.”

荀文倩半開玩笑地說道。

劉協想了想,神情嚴肅地說道:“所謂真正的答案,可能就像遠處的高山,我們很難真正觸及。

可是隻要堅持走下去,不斷的修正自己,總會越來越近。

楊修的證據可能有問題,但他的猜想是合乎情理的,我認為是對的。

只是如何才能證明這個猜想是對的,可能還要花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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