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笑著搖搖頭。

劉巴有一句話說得對,思想的改變需要時間,欲速則不達。

別人如此,劉巴也不例外。

在他眼裡,孫氏父子兄弟永遠都無法擺脫武夫的烙印。

那其他人呢,尤其是那些西涼籍將領,能否擺脫殘暴、好殺的標籤,成為真正能與中原士大夫一起站在朝堂上的大臣?恐怕也難。

帶著這樣的成見,劉巴對西北形勢的判斷是否準確,讓他很擔心。

吃完晚飯,撤去碗筷,換上茶杯,劉巴說起了他了解的西北形勢。

首先的問題是,隨著西北形勢的安定,很多人都有了輕敵的思想,包括燕然都護府在內,最關心的問題不是防範南下的胡人,而是如何才能隨天子西征。

雖說最近南下的胡人不如前幾年多,但邊塞的形勢並不因此輕鬆。

胡虜不會輕易接受管束,他們之所以服從,是因為漢軍有強大的兵力,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漢軍從思想上放鬆了警惕,被胡虜偷襲是遲早的事。

其次是邊郡的戶口漸多,來不及向同內地轉移,在不能大量開墾或者放牧的情況下,內地加大補給,這對運輸造成了壓力。

最後是隨著內地的恢復,原本不算太明顯的貧富差距逐漸顯現,邊郡的不平衡越來越嚴重。

有更多邊疆要求提高馬匹、牛羊的價格,增加對邊郡的補償。

之前楊修的文章又被人翻了出來,當作依據,要求司徒府進行調整。

這事搞得司徒府很被動,尤其是留在長安的司徒長史禰衡,幾乎天天被人堵門。

虧得禰衡的口才好,又放得開,不在乎面子,這才鬥了個旗鼓相當。

換一個臉皮薄一點的老臣,恐怕早就被他們磨得沒脾氣,答應他們的要求了。

“烈女怕纏漢。

陛下,天天被人堵門,正常的公事都沒法辦了.”

劉巴以一聲嘆息結束,端起已經不太燙的茶杯,一飲而盡。

劉協聽得很認真,但心情卻很平靜。

劉巴說的問題的確存在,但遠遠沒有迫切到司徒府不能處理,需要他這個天子出面的地步。

換句話說,劉巴來見駕應該另有目的。

難道是為士燮?劉協心裡嘀咕,卻沒有說。

他要等劉巴自己開口,而不是主動去問。

君臣之間的較量,有時候就是不流血的戰場。

劉協提起茶壺,為劉巴續了水,笑眯眯地說道:“第一個問題好辦,朕會給燕然都護下詔,讓他們保持謹慎,不要輕敵。

至於另外兩個問題,司徒府應該能處理吧.”

他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些都是遲早會遇到的問題,現在開始解決,總比問題嚴重了再解決好。

治國嘛,就是這樣,總會有問題出現,沒有清閒的時候.”

剛剛端起茶杯的劉巴一怔,遲疑了片刻。

“陛下不意外?”

“意外什麼?”

“比如燕然都護府的將驕兵縱.”

“都是人嘛,佔上風的時候難免放縱些。

等遇到強敵,吃了苦頭,自然會收斂.”

劉協轉動著手中的茶杯。

“況且,你也不能因為他們說話聲音大些就覺得將驕兵縱,還要看他們訓練是否刻苦,備戰是否充分。

武人嘛,與讀書人不太一樣,你不適應也很正常.”

劉巴眼神微閃,遲疑了片刻。

“陛下覺得臣是誤判?”

“我可沒這意思.”

劉協笑笑。

“你在軍營裡住過嗎?與哪位將軍比較聊得來?”

劉巴頓時語塞,隨即紅了臉,神情也有些訕訕,不復方才的張揚。

他沒在軍營裡住過一天,也沒和哪位將軍有什麼交情,但天子卻是一直在軍營裡,深得諸將信任。

在天子面前說軍事,他這是班門弄斧。

論知人,他更是無法與天子相提並論。

“子初,要改變的可不僅是武夫.”

劉協意味深長的說道。

“陛下……所言甚是.”

劉巴放下茶杯,拱手施禮。

“臣失言了.”

“儘管如此,你能親自跑一趟西北,還是很難得的.”

劉協擺擺手,緩了語氣。

“諸將急於西征,是我的責任。

我不夠謹慎,給了他們不好的影響。

現在看來,十年之內能不能完成國內的建設,尚在兩可之間。

就算一切如願,十年之後,帶著新長成的一代人出征,恐怕也是有問題的。

這些可都是種子,不能白白犧牲.”

“陛下……”劉巴更加窘迫。

天子說新長成的一代人是種子,是不是說現在的人都不行?劉協愣了一下,隨即啞然失笑。

“你看,我又失言了。

慚愧,慚愧,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嗯,至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劉巴也搖搖手,苦笑道:“陛下無須解釋,臣能理解。

我們這些人習氣太重,就算願意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荀彧如此,臣亦不例外。

大漢真正移風易俗,還要看下一代人.”

“但我並不希望你們全部改了.”

“陛下的意思是……”“光武皇帝養士百年,才有今日士風。

雖有偏頗,但總的來說,士人有所堅持,不輕易為外界所動,還是好的。

如果人人趨利而行,視節義如草芥,絕非朝廷所願,亦非我之所願.”

劉協嘆了一口氣,想到了公知橫行的時代,心中感慨。

他沒有對劉巴說空話,他的確很讚賞這個時代計程車風,哪怕那些人看起來有些執拗,有些頑固,甚至有些愚蠢。

當然,他欣賞的是真君子,而不是偽君子。

那些嘴上一套,心裡又是一套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

事實也證明,真君子看似執拗,實際上卻不難改變,只要能證明給他們看。

那些食古不化,堅持錯誤的理念不改的人,往往不是堅持理念,而是不願放棄利益。

就像很多書生死抱著經學不放,未必是因為他們堅信經學,而是因為他們不肯放棄經學帶來的特權和利益。

對那樣的人,他甚至不肯多看一眼,更別說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關於往邊塞轉運物資的事,有沒有比較好的方案?”

劉協主動轉換了話題,免得劉巴過於難堪。

“有的.”

劉巴打起精神。

“現在有兩個方案,一個離譜,另一個更離譜.”

劉協一愣,忍不住笑了。

“說來聽聽.”

“離譜的方案是修繕直道,並沿邊進行拓展,直通草原。

更離譜的事,有人建議在龍門上游的河上築堰,以通舟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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