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道丹青之妙,在乎心手合一。

心能悟之,手能至之,自然精妙。

心不能悟,徒有筆法技巧,自然流於炫技,滿紙菸雲,實則全無章法……”鍾繇坐在劉協面前,侃侃而談,縱論當世書家、畫家。

被他批判的人中有不少是當初鴻都門學的人,他也直言不諱,批評那些人只知道賣弄技藝,其實並沒有領略書法丹青真正的美。

鴻都門學是孝靈帝所創,後來被人稱作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家藝術學院,堪與後來宋徽宗的宣和畫院媲美。

都是藝術家皇帝,都是亡國之君,連帶豐藝術也成了亡國之音。

這其中的是非一言兩語很難說得清楚,但鍾繇的觀點自有共道理。

既然是皇家機構,難免會有功利心,很難全身心的投入。

真正能在藝術上有成就的人,大多是功利心比較淡的人。

要麼是富貴閒人,不用為生活瑣事操心。

要麼是隱士,耕種自食,不須為五斗米折腰。

但鍾繇的觀點也有偏頗的成份。

說到底,藝術也是要以技術為基礎的,否則只會成為自欺欺人的抽象派。

後世所謂文人畫,大多就是走了這樣的邪路,也只能搞些花花草草的小品,沒有真正的傳世大作。

好在劉協沒興趣和鍾繇爭論這些事,蒙先帝的血脈傳承,他的書法丹青也不差,只是比起鍾繇來,還是落後一個身位。

他的心思也不在這方面,沒有和鍾繇比高下的想法。

他看重的是鍾繇從書道中悟出的施政理念。

漢代的讀書人大多也有經世濟民的信仰,鍾繇也不例外。

他年輕的時候為郡縣吏,中年以後舉孝廉為郎,後來就被委任為上黨太守。

可是實事求是的說,鍾繇的施政經驗有限,並不足以擔任上黨太守的重任。

這一點,他當時沒有意識到,鍾繇本人也沒意識到。

他還是按照之前的習慣,太守臥治,將大部分具體的事務交給掾吏去辦。

一開始,這還看不出問題。

等到各郡開始推行度田,鍾繇就跟不上思路,最後走向了對立面,為此不惜放棄上黨太守的高位,甘願就任渤海郡陽信令。

應該說,鍾繇這麼做並非出於私利,而是堅持心中的信仰。

然後,他被現實教育了。

再偉大的信仰,最後還是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就算是崇尚道德計程車大夫也是要穿衣吃飯的,更要命的是,他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能夠自食其力的少之又少,所謂的悠閒是以佃戶的辛苦勞作為基礎的。

當佃戶們要去度田的臨郡落戶,不願再侍候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德政就摔得粉碎,一地雞毛。

經歷了這一場慘敗,鍾繇才算是真正清醒,意識到空談道德的危害,願意踏實做事。

他願意改正,劉協求之不得,也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其他人呢?”

劉協也不遮掩,開門見山。

“他們也願意面對現實?”

鍾繇有些尷尬,卻還是選擇了承認。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錯過了可能又要耽誤幾年。

別人還好說,他已經五十出頭,耽誤不起。

“當然.”

“我沒意見.”

劉協先給了鍾繇一顆定心丸。

“但是郡縣官員的調整是由司徒府主持的,我不會直接干預。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中原郡縣剛剛進行過一次調整,大部分人的任期未滿,調整的可能性不大。

你們願意去邊郡嗎?”

不等鍾繇回答,劉協又道:“邊郡機會更多。

如果交州剛剛平定,太守、縣令幾乎都要換一遍.”

鍾繇雖然有些惋惜,卻也沒有推辭。

“能得陛下寬恕,臣等感激不盡.”

“其實也不是不能留在渤海。

只要推行度田,渤海很快會和其他郡一樣。

況且渤海靠海,將來海上貿易也會成為重要財源,經濟不會太差.”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渤海士人太多了,無法人盡其才,況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為治民.”

劉協笑了。

“不是渤海人才太多,是汝潁人才太多.”

鍾繇笑笑,沒有反駁。

目前在渤海計程車人中,的確有很大一部分是汝潁人,急著找出路的也是他們。

準確的說,他們並非沒有出路,汝潁人在朝的很多,安排他們出仕並不難,唯一的障礙就是天子。

荀彧、荀攸都不想引起天子的反感,所以才不敢輕易接受他們。

“可是我卻覺得,人才從來不怕多。

只要應用得當,人才是最大的財富。

近的有農學堂的孟建、石韜,遠的有西域都護府的荀惲……”劉協不緊不慢,如數家珍地說起了汝潁人才。

不管他是否接受,汝潁人都是這個時代無法忽視的人才團體,他不可能無視他們,也不可能真正的壓制他們,只能盡力引導他們。

事實上,這個引導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難。

汝潁地區——尤其是潁川——因為地狹人眾,天然就有主動求變的基因。

用後世的術語,潁川是天然卷的搖籃。

戰國時代,法家先從韓國興起,就是這種趨勢的體現。

所以劉協稍微一引導,汝潁人就跟著調整了方向,在軍事、外交、農學、工學等各行各業全面開花,並且結出了累累碩果。

現在,劉協要將鍾繇等人引向交州,引向海外。

孫策之前已經透露出相關的意向,希望將來出征海外的時候,還能由張昭為相。

沒有一個施政治民的國相坐鎮後方,他在前線的作戰也不可能順利。

經過渤海德政試驗的錘打,張昭更成熟了,應該比當初治理吳郡時更勝利。

劉協同意孫策的請求,並且更進一步,希望將與張昭一起試行德政的人推向海外。

鍾繇是個聰明人,很快就聽懂了劉協的意思,也明白這是大勢所趨,並非劉協刻意針對汝潁人。

“願如陛下所願.”

“具體到你本人,朕倒是有個想法.”

“請陛下明示.”

“司空周公對你非常賞識,希望你能轉為監察職,到交州任刺史。

律學堂新建,高柔忙得很,況且他施政經驗也不如你豐富。

如果你願意加入律學堂,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具體怎麼選,由你自己決定.”

鍾繇略作思索。

“臣選律學堂.”

“不想做官了?”

劉協笑道:“周公還希望你能接任司空呢.”

鍾繇笑笑。

“臣年過半百,怕是來不及做司空,不如花點心思,為朝廷培養幾個將來可以做司空的年輕才俊。

再者,臣漂泊半生,老來得子,也希望能多花點時間陪伴家人,教育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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