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融擺擺手。
“這件事稍後再說,你還是先向我介紹一下這些年輕俊彥吧。
要不然,我們兩個老朽說得熱鬧,卻讓他們站著,多不合適.”
劉熙打量了韓融一眼,有些失望。
韓融故意岔開話題,顯然是不贊成他的觀點。
他雖然學問好,門生多,但入仕的卻沒幾個,能在朝廷說上話的更是一個也沒有。
得知韓融來訪,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機會終於來了,沒曾想韓融卻是這樣的態度。
按捺著心中沮喪,劉熙請韓融入座,先介紹了韓融的身份,特地強調了韓融曾隨天子西遷,經歷了幾年苦難,是德高望重的老臣。
他的弟子們心領神會,一一上前見禮。
劉熙的弟子也大多是中原人,包括汝南人程秉、沛郡人薛綜、南陽人許慈等等。
程秉與韓融十幾年前就認識,不過當時韓融尚未出仕,而程秉也是剛剛求學,未窺門徑,兩人並沒有直接交流。
時隔十幾年後再見,韓融已經是官至太僕的退隱官員,而程秉也是學問精熟的學者。
趁著韓融誇獎程秉學問長進的機會,程秉再次提及士燮,希望韓融能為士燮說幾句公道話。
雖然不知道詳情,但交州平定,士燮兄弟投降,正在被押解到行在的路上。
如果沒人為他們求情,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明典正刑,甚至有可能被族誅。
受人恩惠,當湧泉相報,他們不能坐視不理。
韓融沉默了片刻,問劉熙道:“你到泉陵來辦學堂,就是想找機會為士威彥兄弟求情嗎?”
劉熙嘆了一口氣。
“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厚著一張老臉,請各位賢達出面了.”
“你為什麼不上書?或者寫成文章,發在邸報上?”
“邸報是由官府主辦的,我一介布衣,又是這樣的文章,能發表?”
“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
韓融苦笑。
“邸報雖由官府主辦,卻不是一言堂。
你是沒見過當初因為度田的事,持不見政見者吵成什麼樣子。
度田是關係到國本的事,都能討論,士威彥兄弟的事為什麼不能討論?”
劉熙和弟子們面面相覷。
他們還真不知道這種情況,交州很少能看到邸報。
“既然如此,那有人在邸報上為士威彥兄弟鳴不平嗎?”
程秉問道。
韓融嘴角輕挑。
“奇怪的事就在這裡,邸報明明可以發表為士威彥兄弟鳴不平的文章,卻至今沒有看到一篇。
你們說,這是為何?”
程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縱使其他人可以置身事處,劉公的子弟門生也不聞不問?”
“那你倒是冤枉他們了。
實際上,他們一直在為士威彥奔走,甚至我來這裡,也是他們請求的結果。
可是儘管他們很焦急,卻沒有在邸報上發文章,你們猜,是為什麼?”
劉熙師生互相看看,神情都有些尷尬。
他們當然聽得懂韓融的問題。
劉陶的門生想救士燮兄弟,但這是私誼,不是公義,根本不能拿到檯面上,更不能發表在邸報上公開討論,否則會被人批得體無完膚。
有很多事,做得說不得。
這就是其中一種。
程秉試探地問道:“依韓公之見,我們可能發文章?”
“當然可以發,但前提是要如實,不要為了救人而虛構,否則一旦被人戳破,就是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你們可以將士威彥兄弟這些年的功過如實說明,朝廷自然會根據他們的功過進行評判。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中原士大夫不知道交州的事,如何為士威彥兄弟求情?就因為他們是讀書人?”
韓融嘿嘿一笑。
“讀聖賢書,本該做忠臣孝子。
士威彥兄弟割據交州,不僅算不上忠臣,更為儒門不齒。
這讀書人的身份不僅不能成為掩護,反而是罪加一等的原因。
你們千萬不要搞錯了.”
劉熙沉吟半晌,緩緩點頭。
“元長不愧是做過太僕的人,撥雲見日,一針見血.”
——韓融與劉熙師生盤桓了半天,直到周忠派人來問,才出了門。
來到驛舍,周忠已經洗了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正坐在有地暖的屋子裡翻閱文書。
從神情來看,還算輕鬆。
“談得這麼盡興?”
周忠瞥了韓融一眼。
“要不要先去試試?這裡有熱水,泡一泡,很解乏.”
韓融也不推辭。
“行,坐了這麼久的船,身上都快餿了,正想洗個熱水澡。
你見過天子了?”
“見過了,還享受了一頓御宴.”
周忠咧嘴一笑,舉起一隻手。
“四菜一湯.”
韓融啞然失笑。
他在天竺客棧與劉熙師生見面,吃飯都不止四菜一湯。
“天子這麼節儉?”
“我也很意外.”
周忠放下了書,咂了咂嘴。
“吃完飯,我找了個理由,到尚食監去看了一下,才知道天子一向如此,對飲食並不在意。
我現在才知道行在的開銷為什麼那麼低,原來都是天子的影響。
元長,你做過太僕,應該知道宮裡的開銷有多大.”
韓融點點頭。
雖然他做太僕的時候,宮裡並沒有傳說的那麼誇張,但開銷還是很大的。
“如今宮裡上自皇后,下至美人,都有自己的產業,足以養活自己。
用天子的話說,真正吃閒飯的人就他一個。
僅此一項,朝廷每年就能節省近二十億的開支.”
韓融坐了下來。
“可是我在南陽的時候就聽人說,皇后、貴人經營產業,不僅僅是憑她們的能力,還有朝廷的特殊照顧,是與民爭利.”
周忠目光一閃。
“這樣的話,我也聽說過.”
“那你贊同嗎?”
“贊同與否,仁者見仁,智者見仁,難以定論,不妨擱置一邊.”
周忠說道。
“我先說一件事,你知道洞庭船官裡有皇后的投資嗎?”
“沒聽你說過.”
“當初籌建洞庭船官時,桓範等人資金有限,本不想建如此規模,更沒有船學堂,只想從豫章船官要點圖紙,仿製而已。
是天子以皇后的名義投入資金,才有今天的洞庭船官。
現在籌備蒸汽機,皇后、貴人們同樣投入了不少錢,沒有這些投入,僅靠個別人的興趣,短時間內是很難有什麼成果的.”
韓融沉吟良久。
“所以說,雖然皇后、貴人們的產業有朝廷的特殊照顧,但她們掙來的錢又大多投入了關係將來的產業中,就像甄貴人建橋一樣?”
周忠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你說,這是與爭民利,還是為民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