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盛裝坐在床邊,藏在華服上的雙手攪在一起,心跳如鼓,面紅如霞。

幸福等得太久,卻來得太突然。

就在她以為自己一時失言,惹怒了天子,入宮無望,將被袁衡或者橋氏姊妹捷足先登的時候,入宮的詔書突然送到了她的面前,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第一時間交割了手頭的公務,將花費了無數心血的冀州印坊交了出去。

她做這一切,本就不是為了賺錢——冀州印坊的利潤和中山甄氏的生意相比,不值一提——而是為了向天子證明她的價值。

如今一切水到渠成,心滿意足。

“坊主今天真好看.”

一個來幫忙的年輕女子羨慕地說道。

“真不會說話,坊主哪天不好看?”

張夫人嗔道。

她接管了冀州印坊,一下子成了冀州士大夫心目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那些想出版自己著作的人接二連三的登門拜訪,讓她比丈夫邢顒還有面子,這是兩三年前怎麼也不會想到的。

甄宓入宮的事務也就由她親自操辦,比甄宓的家人還用心。

甄宓的兄長甄堯主外,她主內,甄宓的母親張夫人坐著接受客人的祝賀即可。

“我是說,坊主今天格外好看.”

年輕女子吐吐舌頭,解釋道。

張夫人深表贊同,端詳著甄宓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嘆道:“女為悅己者容。

坊主今天的美,是專為天子一人準備的。

也只有天子這樣的英雄,才能配得上坊主的絕世美顏.”

“別說了,這可是行在.”

甄宓害羞地抓住張夫人的手,輕輕搖了搖。

天子納貴人與普通人家成親不同,沒有親迎的禮儀,只是由太常派出使節,帶著一些羽林騎,將甄宓接到了行在,安置在準備好的房間裡。

天子本人與平時沒什麼變化,正常處理公事,此刻還在堂前議事。

主持行在後宮事務的馬雲祿因剛剛生產,來看了一眼就回去了,留下兩個女官指導張夫人等人安排相關事務。

至於橋氏姊妹,則奉了聖旨,回鄉省親去了,要到明年春天才回來。

這也給了張夫人等人陪伴甄宓的機會。

說了一陣閒話,看著夜色漸深,就在甄宓擔心天子會不會像往常一樣忙到深夜的時候,前面傳來訊息。

天子來了。

張夫人等人連忙肅容起身,站在一旁。

一會兒功夫,腳步聲響,劉協走了進來。

他看了張夫人等人一眼,微微頜首,示意可以開始了。

張夫人連忙行禮,依著事先安排好的程式,完成相關的儀式。

一切完畢,張夫人等人退了出去,留下劉協與甄宓獨處。

劉協坐在床邊,雙手輕輕搓著膝蓋,猶豫了一會兒。

甄宓轉頭看向他,輕聲說道:“陛下是有什麼話要說,卻又覺得不便啟齒麼?”

“我是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但此時此刻,又似乎不太適合.”

劉協頓了頓,笑道:“有點煞風景.”

甄宓笑了。

“能讓陛下如此介意,就算煞風景,臣妾也覺得值了。

夜已深,陛下忙了一天,不如早些說開,也好休息.”

“如此最好.”

劉協再次點頭。

“我有三句話,想和你說清楚.”

“臣妾洗耳恭聽.”

“第一,皇后立於長安,於大漢與我,都是最艱難的時候。

且皇后恭順溫良,識大體,堪為國母。

你入宮之後,要對她保持應有的尊敬.”

甄宓描得很精緻的黛眉微微一動,隨即點了點頭。

“臣妾雖出身商賈之家,卻也略知尊卑。

這一點,陛下就是不說,臣妾也是知道的.”

“如此最好.”

劉協伸手挽過甄宓一隻微涼的小手,捂在手心裡。

“第二,我們雖然不能和普通的夫妻一般相處,你的母族也不是普通的人家一樣往來,但該給你的,我一定會給你,只是時機上會有所考慮.”

甄宓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臉有些發燙。

她知道劉協在說什麼。

在之前的相處中,她表現得太急功近利了,恨不得天子立刻上詔,對中山甄氏大加恩賜,絲毫沒有考慮到朝政的複雜。

事實上,不僅天子對外戚非常敏感,大臣們同樣如此。

包括皇后伏壽在內,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外戚是因為天子恩賜而加官晉爵的。

能加官晉爵的,都是他們自身的能力所致。

比如荀攸。

就算天子能夠滿足她的期望,破格提拔她的兄長甄堯,也會被大臣們否決。

大臣們對外戚干政的警惕遠甚於天子。

“有陛下這句話,臣妾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陛下以知人識人著稱,臣妾的家人一定可以得到最適合他們的機會,免於德不配位的窘境.”

劉協打量了甄宓一眼,心裡頗為滿意。

不管她是真的想開了,還是為了討好他而強顏歡笑,作違心之言,能有這樣的想法總是好的。

至少說明她已經認清了現實。

“第三,你想必也清楚,西征已經進入籌備階段,快則三五年,慢則七八年,大軍必然起程。

屆時你若是願意隨行,就要受風霜之苦。

若是不隨行,就要受分居之苦。

兩者不可兼得.”

甄宓眨眨眼睛,盯著劉協看了片刻。

“陛下說完了?”

“說完了.”

“那臣妾能說一句嗎?”

“當然可以.”

“臣妾雖不如陛下曾遠涉涼州,卻也曾孤身赴北嶽,祭玄武之神。

從離開家門的那一刻起,臣妾就做好了一身漂泊的準備。

如今有機會隨陛下西征,看陛下鞭笞天下,見我大漢健兒揚威四海,豈不比臣孤身漂泊強上百倍?有此際遇,何處不能去,何苦不可受?”

她輕輕抽出了手,起身,款款拜在劉協面前。

“臣妾不才,願陪伴陛下左右,不離不棄,直至天涯海角.”

劉協打量著甄宓,嘆息道:“天涯海角,說起來很浪漫,走起來卻很辛苦。

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臣妾不知道有多辛苦。

臣只知道,陛下去得,臣妾便去得。

便是再辛苦,只要能陪在陛下身邊,也就值了.”

劉協彎腰,扶起甄宓,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膝蓋。

“你啊,終究還是太年輕.”

甄宓嫣然一笑。

“陛下別忘了,臣妾只比陛下年輕三歲而已.”

看著甄宓百媚叢生,嬌俏中帶著得意的笑臉,劉協一時語塞。

甄宓說得沒錯,論生理年齡,他其實只比甄宓大三歲而已。

可是一直以來,他並未意識到這一點,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中年人,心理上至少比甄宓大十歲,甚至更多,根本不是一代人。

果然是二十歲的身體,四十歲的心理呢。

“你不說,我都忘了.”

劉協拍拍額頭,輕輕一拉,將甄宓摟在懷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抓緊時間,做點這個年紀該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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