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春,三月,河間鄚縣。

劉協一身春衫,靜靜地站在院牆外,聽著牆內一群兒童扯著嗓子,高聲朗誦。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兒童們讀完,一箇中氣十足的男中音開始講解。

“此處的莫即暮,莫春即三月,也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劉協聽得有些耳熟,轉頭問陪在一旁的甄宓。

“這是……邢子昂?”

甄宓抿嘴而笑。

“陛下的耳力真好,的確是邢子昂.”

劉協大感意外。

“他不是去長安了麼,怎麼會……”“他的確去了長安,不過聽說冀州平定,又折了回來,應聘為縣學教師.”

甄宓頓了頓,又道:“他參加了第二批考試,名列河間第一,本可以在郡治任教,但他想離家近一些,所以主動要求來了鄚縣.”

“是這樣啊.”

劉協輕笑了一聲,點點頭。

陪同在一側的鄚令司馬朗補充道:“邢君學問精純,得知他回鄉任教,十里八鄉的都將子弟送來入學。

為此,縣學不得不擴建。

好在郡裡秉承陛下興教化的旨意,撥了五十萬錢,再加上縣裡湊了一些錢,也就建起來了.”

劉協轉頭看著嶄新的校舍。

“那現在有多少學生?”

“一共六百五十一人,根據年齡和基礎不同,分成三個年級,每個年級五個班。

包括邢君在內,共有教師五十三人……”司馬朗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這麼多人,畢業之後怎麼安排?”

“學業最好的送到郡學深造,普通的安排到各鄉亭為吏。

實在不適合讀書的,就回家種地,或者進工坊做工.”

司馬朗遲疑了片刻。

“鄚縣境內多澤,號有九十九澱,盛產魚蝦,尤以鯉魚著稱。

臣考慮建幾個作坊,醃製魚蝦,除了供給邊軍以外,還能外銷一部分.”

劉協點了點頭。

他一路東來,自然知道鄚縣西就是後世著名的白洋淀,的確是一個發展水產的好地方。

“讓這些讀過書的人去醃魚,他們肯嗎?”

司馬朗笑了起來。

“陛下,如今工坊只招認識字的人。

不讀書,他們連工坊的門都進不去.”

劉協吃了一驚。

這才剛開始,就這麼捲了嗎?“工坊要求這麼高?”

“如果只是小作坊,每天處理百十石魚,客戶只在附近幾十裡,的確不需要讀書識字。

若是每天處理上千石石,客戶遠至千里之外,種類至十餘種,不識字就應付不來。

尤其是供給軍中的,因為數量大,用多少鹽,醃多久,如何保證口感一致,都需要精心計算,不識字是不行的.”

“這樣的人,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最多的三千到四千之間,最少的兩千左右.”

“這麼少?”

司馬朗一時語塞,求助地看向甄宓。

甄宓掩唇而笑。

“陛下,這點錢看似不多,實則不少。

二千錢足以供五口之家三日一食魚,每月一食肉。

逢年過節,還能做一兩件衣裳.”

“鄚縣物價這麼便宜嗎?”

“託去年度田之福,糧價大跌,如今每石只有八十錢。

五口之家,月食十石,也不過八百錢左右。

當然,如果是以物易物,那就要貴一些了。

好在工坊大多是結現錢,還是很合算的.”

劉協沒有再說什麼。

一個五口之家,在能夠吃飽,隔三岔五還能開點葷的情況下,每個月在伙食上的費用只要不到家庭收入的一半,這已經夠得上小康了。

至於甄宓說的以物易物,那就不得不說到一個讓他頭疼的問題。

錢荒。

因為銅的供給跟不上經濟發展,再加上戰亂之際,大量的錢被窖藏,流通的貨幣愈發不足,錢荒已經存在了幾十年,如今隨著生產恢復,越發迫切。

不久前,司徒府提出,用黃金鑄幣,緩解流通貨幣不足的問題。

大漢一直是金銅並用。

黃金號為上幣,但參與流通的不多。

黃金通常常鑄為馬蹄或麟趾狀,一餅一金,官價值一萬錢,實際上價格浮動較大,低的也要一萬二三,高的甚至會超過兩萬。

也正因為如此,有黃金的人都會選擇藏起來,而不是用於流通。

司徒府雖然提出了用黃金鑄幣的想法,但是如何鑄,又如何與五銖錢兌換,現在還沒有定案。

甄宓也是支援用黃金鑄幣的一派。

她刻意提到這一點,有提醒的意思。

隨著經濟的恢復,錢荒的影響越來越大,不能再拖了。

說話間,牆內的讀書聲停了。

隨著幾聲悶響,一群半大孩子歡呼著,從院內湧了出來,從劉協等人面前衝了過去。

劉協站在一旁,看著這些衣衫半舊,面色卻頗紅潤的孩子,心裡高興。

老百姓雖然還沒有實現豐衣,卻可以足食了。

“明廷?”

邢顒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司馬朗,連忙過來打招呼。

司馬朗連連給他使眼色。

邢顒目光一轉,隨即又看到了甄宓,正準備上前行禮,又看到了劉協,頓時愣住了。

“陛……陛下?”

“籲——”劉協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聲張。

如果學校知道天子來了,肯定要興師動眾,少不得要集結師生,搞個歡迎儀式之類的。

他就是不喜歡這樣,這才微服而來。

前世做學生的時候,他最討厭這種形式主義。

小孩子哪懂這些政治遊戲,影響他們玩耍的人都不受歡迎。

邢顒會意,伸手相邀,請劉協一行到校舍裡坐坐。

劉協欣然答應,跟著邢顒進了院子。

院子不算特別大,但打掃得很乾淨,四周的走廊下襬著案几和席,院子中間擺著兵器,在正南面的牆上還靠著兩方箭垛,箭垛上坑坑窪窪,滿是箭痕。

劉協四處看了一下,來到堂上就坐。

“邢君怎麼回來了?”

邢顒沉默片刻。

“臣到長安遊歷之後,開了眼界,覺得還是教書育人最適合臣。

周旋於公府,俯首於案牘,不是臣嚮往的生活.”

“還有嗎?”

“還有就是離家近,方便照顧父母妻兒,省了相思之苦.”

“你倒是看得開啊.”

劉協拍拍膝蓋,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

“在縣學做教師,薪酬可不高,還不如你夫人在印坊的收入一半呢。

你不擔心夫綱不振?”

邢顒眼中閃過一絲尷尬,有些窘迫地說道:“陛下說笑了,內人雖不是什麼高門子弟,卻也是知書達禮之人,豈會以收入高低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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