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繇不反對度田,但他反對強行度田。

不管有多麼正當的理由,強行度田就是掠奪,是朝廷利用手中的權力搶劫百姓的財富。

不正當的手段,能達到正當的目的嗎?今天可以為了安撫百姓搶劫富民、豪民的財富,將來會不會又以某個理由搶劫百姓的財富?比起富民、豪民,普通百姓更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朝廷橫徵暴斂。

一直以來,他贊成的就是荀彧在河東的施政辦法。

但上黨的情況與河東有所不同。

黑山軍的規模遠遠超過白波軍,上黨沒有足夠的土地來安置他們。

黑山軍在失去耐心之後,最終與他決裂,一部分人返回了黑山。

當他收到於毒、苦酋等人接受天子詔書,到冀州安置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努力白費了,天子對他的做法很不滿。

荀彧、荀諶趕往行在之前,給他送了訊息,他現在就在等荀彧見駕後的結果。

對於張昭要在渤海試行德政,他倒是沒收到訊息。

最近他關注的重心是天子平定冀州後的人事安排,以及汝潁人的安置。

天子對汝潁人有所保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如今楊彪親自趕來,微服私訪上黨,是楊彪的個人選擇,還是天子授意,他不清楚。

但楊彪要轉他到渤海任職,協助張昭,他正中下懷。

如果不能秉持良知施政,就算官居二千石又能如何?與其如此,不如去渤海做一個縣令長。

鍾繇沒有問楊彪太多,迅速寫好了奏表,請辭上黨太守,請求調任渤海,由楊彪帶到行在,面呈天子。

有楊彪從中斡旋,應該可以避免與天子發生直接衝突。

說完了自己的事,鍾繇又向楊彪推薦了王粲。

王粲是山陽人,名臣王暢之孫,王謙之子,曾流寓荊州。

沒等鍾繇介紹完,楊彪就笑了。

“我知道他,你讓他來吧.”

鍾繇啞然失笑,拍拍額頭。

“是我露怯了。

司徒既是蔡伯喈故交,豈能不知仲宣之名.”

楊彪笑道:“是啊,當年他去拜訪蔡伯喈,蔡伯喈倒履相迎時,我就在座。

只可惜……”楊彪一聲嘆息。

“王子師一意孤行,殺蔡伯喈,欲止謗書,卻弄巧成拙,將來免不了要在青史上留下汙點.”

鍾繇有些詫異。

“司徒,王子師雖有不是,終究是朝廷忠臣,護持天子有功。

朝廷著史,難道不為賢者諱?”

楊彪瞅瞅鍾繇。

“元常,你在上黨待得太久了。

天子施政的要義,你是一點也沒掌握啊.”

鍾繇不以為然。

“還請司徒指教.”

“其實就是四個字.”

楊彪舉起四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說道:“實事求是.”

——慶功宴會過後,劉備、孫策率先告別天子,率部趕回青州、徐州,作戰前準備。

緊接著,幽燕都護荀攸也率部北返幽州。

他帶走了辛毗。

荀衍接受士孫瑞闢除,到北軍擔任射聲長史。

最初他們還擔心天子會反對,但劉協接到士孫瑞的上表後,痛快地答應了。

受到鼓勵,更多的汝潁人尋求加入軍中。

光祿勳馬騰突然成了最受歡迎的貴客,每天都有人請他赴宴,搞得馬騰不勝其煩,乾脆閉門謝客,誰請也不去。

見加入禁軍的難度太大,前後左右四將軍就成了目標,尤其是右將軍董承。

董承來者不拒,一口氣接收到十幾個汝潁人。

汝潁人各謀出路的時候,冀州人也沒閒著。

雖說審配、田豐自殺,張郃、高覽等人皆被流放,但沮俊拜卿,沮授拜侍中,讓冀州人長出一口氣。

那些與鄴城之戰沒什麼牽連的人紛紛謀求出仕,有的從軍,有的加入冀州印坊之樣的機構,更多的人則是加入太守府、縣寺為吏。

這些訊息透過不同的渠道,陸陸續續的傳到了劉協耳中。

劉協一直沒有表態,只是靜靜地看著。

在確認了天子並不反對之後,冀州人入仕的勁頭更猛,冀州的人心也因此跟著迅速安定。

彷彿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只有少數人知道,冀州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他們很快就會迎來一場鉅變。

是興是衰,或許就在一線之間。

沮授就是其中一個。

拜為侍中之後,他因為對冀州形勢的熟悉,很快就成了負責渤海事務的聯絡人。

天子派他趕赴渤海,配合張昭,先查清楚渤海有多少耕地,有多少戶口,有多少人想遷出,又能安置多少想遷入的人。

這是一個大工程,忙得沮授頭暈腦脹。

沮授如此,主事的張昭就更不用說了。

他原本以為這件事不太難,只要文書發出,很快就有人來申請遷入。

可是文書發出半個月後,遷出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申請遷入的也沒幾個。

張昭大惑不解,後來一問,才知道原委。

渤海的確可以給遷入的人安排土地,卻無法安排他們宅院。

遷出的百姓騰出了土地,卻沒什麼宅院可言。

他們那些破屋,根本入不了世家、大族的眼。

遷入渤海,且是宅院的損失就非同小可,沒幾個人能夠痛下決心。

這讓張昭很惱火。

難道德政的號召力就這麼可憐,連這點代價都不願意付出?張昭找到沮授,問沮授該怎麼辦。

沮授也有些驚訝。

當初宣佈度田的時候,反對的聲音那麼大,如今渤海罷度田令,為什麼響應的人如此之少?宅院的損失雖然不小,可是與土地比起來,肯定還是土地更值錢啊。

為什麼有人寧願被迫度田,也不願意遷到渤海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沮授主動拜訪了幾家,打聽他們不肯遷的原因。

結果讓人啼笑皆非。

不是那些大族、世家不肯遷,而是他們的部曲、佃戶不肯遷。

部曲、佃戶不僅不肯遷,還要求恢復自由身。

有了自由身,他們就可以去佔籍名田,誰願意跟著家主去渤海,繼續做部曲、佃戶。

反正都是要交賦稅,我交給朝廷不好嗎?朝廷收得還少。

出於這樣的擔心,這些世家、大族明知僵持下去會損失慘重,也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沒有部曲、佃戶,就算渤海補償了土地給他們,他們也沒有能力耕種。

瞭解了這些情況後,張昭很無語。

無奈之下,他只得向劉協請旨,希望調整計劃,將遷入的範圍由附近的幾個郡國擴充套件到天下。

以天下之大,總有幾百戶為了德政不計代價的吧?帶著張昭的上表,沮俊匆匆趕回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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