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黨人與張角有瓜葛深感不滿,荀文倩還是不能坐視不理。

荀氏還有十幾口人在鄴城。

她為荀諶準備了一些路費,又關照荀諶經過洛陽時,最好與袁術見一面。

袁術的女兒袁衡現在是天子身邊的尚書,有進言的機會。

就算幫不上忙,至少也能瞭解天子最近的心態,避免在天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去觸黴頭。

聽到袁術的名字,荀諶就像吃了蒼蠅似的難受。

但他還是接受了荀文倩的建議。

救人要緊,受點氣就受點氣吧。

自從袁紹被俘,他們已經被袁術羞辱過無數回了,不在乎多一回。

辭別荀文倩,荀諶又趕到司徒府,拜見楊彪。

楊彪也收到了邸報,正和禰衡討論。

得知荀諶來了,立刻命人請進。

禰衡坐著,沒有起身,只是翻了個白眼。

荀諶知道他是個狂生,也不和他計較,向楊彪行禮後入座,隨即說明來意。

他希望楊彪能以司徒的身份出面,請天子下恩詔,赦免鄴城裡的大部分人,而不是逼著審配等人死戰,最後殃及無辜。

荀諶話音未落,禰衡就笑了。

“城裡有無辜嗎?我不覺得,尤其是那些後來入城的,簡直是死有餘辜.”

禰衡站起身,甩了甩袖子。

“竟想以區區一州,對抗天下,以武力抗拒度田,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勇氣.”

荀諶忍不住反駁道:“那是冀州人不自量力,與我汝潁人無關.”

“你汝潁人寄希望於不自量力的冀州人,不一樣有眼無珠?”

禰衡嘿嘿一笑,毫不掩飾嘲諷之意。

“這天下,就是被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汝潁黨人和不自量力的冀州人搞亂了,死不足惜.”

說完,不等荀諶作答,便拂袖而去。

荀諶氣得臉色通紅。

楊彪擺擺手,一邊說一邊搖頭。

“友若,不要與他計較,少年氣盛,看誰都像傻子。

我也經常被他奚落的.”

荀諶不解。

“既然如此,那楊公還用他為掾?”

楊彪笑道:“他雖然嘴臭,但處理公務的能力的確很強。

用他為掾,我才睡得著。

你在長安也有些時日了,我司徒府所出的文書政令,可有什麼不妥的?”

荀諶想了想,倒是挑不出什麼毛病。

託邸報印行便利之功,如今三公要出什麼政令,通常都會同步發行在邸報上,供人公開討論。

司徒府負責天下民生,事務最為繁雜,公佈的政令舉措也最多,引發的討論也不少,但最後都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荀諶開始以為是楊彪老練,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禰衡的功勞。

“楊公,你對天子的最後通諜如何看?”

楊彪撫須沉吟。

“我覺得問題不在天子,在審配。

本初被俘之後,他就不該起兵。

說他不自量力都是輕的,要我說,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荀諶苦笑。

“審配、田豐死有餘辜,可是我汝潁人卻是無辜的.”

楊彪眼神一閃。

“嚴格來說,也不無辜.”

荀諶愕然,瞪大了眼睛,盯著楊彪。

楊彪淡淡的說道:“凡事有因必有果。

當初你們以為大漢天命已絕,一心想改朝換代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株連九族的可能。

恕我直言,就算大漢天命已絕,應天革命的也不會是你們黨人。

黨人行事偏激,不足以成事,卻能敗事,與審配、田豐並無區別.”

荀諶一聲長嘆,長身而起,拱拱手。

“楊公雖年高,卻能與時俱進。

小子自愧不如,就此別過.”

楊彪輕笑一聲,不以為然。

“都說你兄弟並稱才俊,何伯求卻獨重文若,看來是有道理的。

友若,你雖是兄長,想救人,卻還是多聽聽文若的意見吧.”

荀諶沉默了片刻,再拜,起身離去。

——劉協走在輜重營裡,看著一個接一個的糧囤,微微皺眉。

“魏郡有這麼多糧麼?不會是將百姓的口糧都收來了吧.”

行魏郡太守楊俊應聲答道:“請陛下放心,臣已經下令各縣嚴查,但凡有逼百姓多納糧以邀功的,一經查實,就地革職。

相關文書也已經發到各鄉里,確保每一個百姓都知道自己應該納多少糧.”

“魏郡有多少戶口?多少土地?”

“陛下問的是現在,還是以前?”

劉協轉頭看了楊俊一眼。

“當然是現在.”

“魏郡現在有十一萬七千八百九十一戶,四十八萬一千一百六十五口.”

劉協想了想。

“每戶才四口多一點?”

楊俊點點頭。

“大難之後,老弱死傷最重,幾乎家家都有新葬.”

劉協嘆了一口氣。

這句話背後,很可能就是吃人的慘劇。

楊俊接著說道:“魏郡戶口最多時,接近十三戶萬,七十萬口。

如果算上隱匿的戶口,應該在百萬口左右。

現在只有不到五十萬口,有充足的土地可以分配,百姓自然有更多的糧食可以繳納。

陛下看到的這些,都是按照朝廷制度徵收的。

如果還有不足,以市價收購,再增加一百萬石應該不成問題。

臣擔心的只是大量收購,會導致糧價上漲。

是以,臣建議陛下可以臨時增稅,待攻克鄴城之後,再免除魏郡幾年租賦作為補償,使百姓與陛下同歡.”

劉協笑笑,沒有接楊俊的話題。

一百萬石,夠十萬人吃兩個月。

考慮到供應大軍的不僅僅是魏郡,魏郡其實只要供應五六萬人,一百萬石就可以增加四個月。

加上已經運到大營的,可以維持大軍再戰一年。

鄴城可等不了一年。

撐死了,鄴城還能堅持半年。

楊俊這麼說,就是想給魏郡百姓爭取福利,藉著君臣同歡的由頭,免除幾年賦稅。

這個面子不是不能給,但他要留給其他人。

楊俊只是暫時代理魏郡太守,是為了證明他的能力。

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可以將楊俊調走了。

魏郡太守已經許給了蒯越,他不能食言。

他還要藉著這個機會,收買荊州的人心,讓荊州多出點血。

魏郡糧食再多,百姓再熱情,也不能竭澤而漁。

“君侯,你覺得楊卿施政如何?”

劉協轉頭問王端道。

王端被太陽曬得滿臉油汗,頭暈腦脹,根本顧不上分辨,連連點頭附和,大讚楊俊能幹。

劉協說道:“如此幹才,確實難得,不如就讓他任趙相,也算是我對趙國的一點關照,如何?”

“當然好,當然好.”

劉協轉頭看著楊俊。

“楊卿,委屈你了.”

楊俊大喜過望。

趙國戶口雖然不如魏郡,卻是天子生母的家鄉。

能到趙國為相,這是天子對他能力的認可啊。

天子的親信諸葛亮,就在邯鄲任縣令。

“願為陛下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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