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之後,自領五杖.”

劉協擺擺手,又對裴俊說道:“你亦如是.”

裴俊不敢辯駁,乖乖的躬身領罰。

裴茂垂著眼皮,面寒如霜,看得裴俊頭皮一陣陣發麻。

身為郎官,在天子與大臣議事時發笑,同樣是失禮的體現。

張繡原本還有些不服,一見裴俊也要領罰,頓時身心舒泰。

“你不知道西河是六郡之一?”

劉協看向張繡,眉頭微蹙。

若是中原人,對六郡不熟悉,那還可以理解。

張繡是邊地人,不知道六郡是哪六郡,未免過分。

“臣……臣只知道隴西、漢陽等涼州諸郡,的確不知道西河也是六郡之一.”

張繡神情委屈,訕訕地說道:“西河……都沒漢人,至少羽林騎中沒有.”

張楊也躬身說道:“臣等也不知。

常聽人說六郡六郡,卻不知道究竟是哪六郡,更不知西河亦是六郡之一.”

劉協咂了一下嘴,有點無奈。

這些將領的文化素養不足,一不小心就鬧笑話,偏偏自尊心還特別強,一碰就跳。

裴茂不是刻意羞辱他,就鬧出這麼在的矛盾,真要是有意挑事,說話再刻薄一點,真有可能打起來。

裴茂也有點尷尬,向張繡點頭致意,又對劉協說道:“陛下,其實這也怨不得中郎。

如今的西河郡早就不是孝武時的西河郡了。

永和五年,郡治由平定徙離石後,西河郡便名存實亡。

別說入選羽林的精銳騎士,戶口亦十不存一.”

劉協點頭,示意裴茂繼續。

“但戶口少,並不是西河郡沒人,而是朝廷無力控制,百姓不能自保,只能淪為匈奴人附庸、部曲。

若朝廷能重振旗鼓,將郡治重新徙平定,百姓必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就連入塞的匈奴人也將仰慕教化,願為編戶.”

荀攸忍不住說道:“尚書令言過其實了吧?漢家子民迎王師情有可原,匈奴人未蒙朝廷恩澤,焉能願為編戶?且牧馬放羊,逐水草而居,如何能為編戶?”

裴茂面帶微笑。

“侍中有所不知。

且不說匈奴人入塞之後,多有耕種,未必都牧馬放羊。

即使如此,他們也希望成為我大漢子民.”

荀攸將信將疑。

“願聞其詳.”

“一來放牧不如耕種穩定,一場風雪,便可能是滅頂之災。

縱使風調雨順,他們也需要用牛羊換取衣物、鐵器、鹽巴之類物品。

非我子民,只能透過指定的胡市。

路途遙遠不說,還要受人盤剝。

若能成為大漢子民,便可直接在附近市中交換。

人既省力,價亦低廉.”

荀攸微怔,隨即明白了裴茂的意思。

他沒有北疆生活的經驗,之前也沒想過這些。

“還有呢?”

“匈奴人之所以仰仗單于,是因為草原苦寒,盜賊橫行,沒有部落約束,難免為人所殺。

如今入塞,可不倚仗單于而活,又何必供奉單于?且匈奴單于勢弱,為群臣所欺,自保尚且不足,哪有餘力保護子民?若陛下重設西河,施教化,護周全,使免遭奴役,匈奴人焉能不願為編戶?”

說著,裴茂眨眨眼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陛下英明,有侍中為腹心,諸將為爪牙,難道不比單于更適合為漢胡之君?”

荀攸心中恍然。

不管這個建議是裴茂自己所倡,還是奉承天子之意,這都是天子想要的結果。

天子有意久駐美稷,裴茂就送了一個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受教了.”

荀攸淡淡地說了一句,就此閉口不言。

張楊、王服等人也面面相覷,齊唰唰的將目光轉向了天子。

他們不理解裴茂這個建議的用意,也無從判斷好壞。

身為將領,有機會開疆拓土當然求之不得。

可是冷靜地想一想眼前的形勢,似乎又不太現實。

之前的計劃只是平定匈奴叛亂,努努力,還可以完成。

如今卻是要重設西河郡,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

見眾人無語,尤其是荀攸一言不發,劉協看了裴茂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淺笑。

當初裴茂興致勃勃的提議時,他就預料到這一幕。

張楊、王服之流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只要能建功立業,他們求之不得。

但只靠他們是無法成功的,他需要荀攸以及更多的讀書人支援。

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只憑武力無法解決。

“教化非一日之功,諸君不妨多想想.”

劉協咳嗽一聲,結束了這個議題。

“先去美稷,召匈奴諸部來見,冊立單于,重建王庭.”

——出了御帳,裴茂趕了幾步,與荀攸並肩而行,來到荀攸的帳前。

荀攸停住腳步,歪著頭,看著裴茂,卻沒有請裴茂進去坐的意思。

裴茂心中明白,湊近了些,低聲說道:“侍中誤會了天子,也誤會了我.”

荀攸搖搖頭。

“令君言重了,攸豈敢.”

“既然如此,侍中何以不言?”

荀攸轉身,看看四周。

“攸既對西北風土人情不熟,不能輕易出言附和或者反對。

當做一番瞭解,然後才能向天子進言.”

他又看看裴茂,嘴角微挑。

“裴君,匈奴人可不是河東人。

虎口奪食之前,還是多做些準備為好.”

裴茂臉一紅,沒好意思再說。

河東時,天子讓他召集河東大族,結果河東大族並不積極,弄得天子很狼狽。

殷鑑不遠,若是再來一次,天子怕是要對他失望了。

河東人只是消極對待,不肯出錢出糧,支援天子,匈奴人卻可能直接起兵攻擊的。

天子沒有立刻答應他,而是想聽聽眾人的意見,或許就是對他不放心。

“那……侍中有何提議?”

裴茂忍著心中惱怒,強笑著說道。

荀攸沉默了片刻,說道:“欲得其土,先問其人。

裴君不妨先問問西河的漢胡百姓,看看他們是否如裴君所言,願為大漢編戶,並願承擔大軍連年與匈奴人征戰的危險。

河東、太原、上黨自顧不暇,天子只能就地募兵,這個負擔可不小.”

裴茂雖然不喜歡荀攸的態度,卻覺得荀攸說得有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想把事情辦成,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多謝侍中.”

荀攸還禮,看著裴茂遠去,正想入帳,有虎賁趕來。

“侍中,陛下有請.”

荀攸轉頭一看,只見天子披著大氅,站在御帳前,正向他招手。

旁邊有幾個虎賁侍郎,正在準備馬匹。

荀攸趕了過去。

“陛下這是……”“侍中,陪朕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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