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長吁短嘆,沮授沉默不語。

審配垂著眼皮,悠閒自得的撥弄著手中的玉如意。

再聰明的謀士,如果沒有及時、準備的訊息,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無用武之地。

許攸為什麼能說得田豐啞口無言?因為他從郭圖那裡得到了更多的訊息。

審配也很好奇,許攸究竟打聽到了什麼訊息,竟然做出如此決絕的反應,主動求退。

袁譚、郭圖去了幽州,汝潁系將腹心拱手讓人。

搶佔幽州,控制幽州突騎麼?有這可能。

但沒有冀州的錢糧供應,幽州突騎又能如何,人不用吃飯,馬不用吃草嗎?審配不屑一顧。

以白馬將軍公孫瓚的赫赫威名,都敗在冀州強弩兵的面前,袁譚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正南,這些訊息都準確麼?”

田豐問道,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掩飾不住的悲愴。

審配坐直了身體,微微前傾。

“元皓,這樣的事,豈能兒戲?”

田豐長嘆。

“正南有何打算?”

審配卻沒有急著回答,親自取來一幅地圖,與田豐對坐,將地圖放在田豐的面前。

田豐、沮授看著地圖,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地圖範圍很大,不僅包括冀州,還有幷州、幽州、兗州、豫州、荊州,甚至包括了司隸的河南、河內、弘農三郡。

審配伸手,在許縣的位置輕點。

“據剛收到的訊息,曹操將在此屯田.”

田豐眉梢輕挑。

“是利用之前迫降的青州兵嗎?”

“理當如是.”

審配輕笑了一聲,帶著一絲不屑。

“他還接受了朝廷的詔書,拜鎮東將軍,領兗州牧。

閹豎就是閹豎,甘心做昏君的走狗.”

田豐眉頭皺得更緊。

他聽懂了審配這句話的意思,審配打算對兗州用兵,希望他和沮授向袁紹進言,同時向所有人表示冀州人共進退。

如果說許攸是以退為進,那審配就是要得寸進尺。

“正南,不管怎麼說,曹操還是盟友.”

“他也配?”

審配冷笑。

“元皓,前年他被張邈、呂布偷襲,失兗州,軍無宿糧,陷於死地。

主公派人取質,卻被他拒絕。

主公受公與之策,命他迎駕,他卻私受朝廷封拜,眼中哪裡還有主公?這樣的人譬如鷹犬,飢則受命,飽必颺去。

若是讓他在許縣站穩腳跟,只怕兗豫非主公所有.”

田豐還是覺得不妥。

“鍾繇在上黨,朝廷又去了太原,隨時可能入冀州。

此時此刻,冀州主力盡出,豈不為人所趁?”

審配不以為然。

“朝廷倒行逆施,不得人心,能安坐上黨、太原便已不易,哪有餘力東出?若是敢來,正可以大破於城下,免了跋涉之苦.”

不等田豐再說,審配又道:“呂布被擊敗後,寄寓於徐州,被劉備安排在小沛。

呂布反覆無常,劉備有勇無謀,一旦徐州為呂布所據,於我大不利。

當趁其立足未穩,與劉備聯手剿滅之.”

審配手一揮,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將兗州、豫州、徐州全部包括了進來。

“屆時,飲馬淮河,迫降袁術,則中原可定。

再傳檄荊揚益交,誰敢不服?待天下大定,再集山東之力,西向討賊,平定並涼.”

田豐撫著鬍鬚不語,沮授也不說話,眼神遊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審配有些不高興。

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他們還不動心嗎?這是多好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田豐開了口。

“正南,你希望主公為天下先嗎?”

審配眼神微閃。

“元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田豐欲言又止。

——出了門,上了車,田豐臉色陰沉。

“公與,你意下如何?”

沮授眉心微蹙。

“正南有些急了.”

田豐點點頭,一邊示意車伕起程,一邊追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先生,你應該還記得郭聖通的故事吧.”

田豐一聲長嘆。

“我也是這麼想。

袁譚、郭圖北上幽州,若是作戰順勢,幽州精騎為其所有。

若是不順利,則我軍南北難以兼顧。

怎麼看,都不像是兵家應有之計.”

沮授轉頭看看田豐,嘴角挑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剛直如田豐,也覺得此事重大,不敢輕言,選擇了避重就輕。

他們需要擔心的哪裡是南北不能兼顧,而是袁譚掌握了幽州精騎,幾乎會必然出現的內部爭鬥。

當年光武皇帝娶了郭聖通為妻,又立為皇后,所生子劉彊立為太子,一切都塵埃落定,最後都能全盤推翻。

如今袁紹已經娶妻生子,長子袁譚也成年,再掌握了幽州精騎,哪裡還有冀州人的位置?除非勸袁紹廢長立幼,換一個娶冀州人為妻的兒子繼位。

比如袁紹最疼愛的袁尚。

可是廢長立幼不符合儒家倫理,汝潁系也不會輕易放棄,冀州人很可能白忙一場,再次被中原人拋棄。

真到了那時候,審配等人豈能罷休?審配要取兗州,很難說沒有爭功的意思。

天下未定,內亂已經初見端倪,實在不像是吉兆。

沮授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點希望。

——數日後,袁紹再次召開會議。

他收到了更多的訊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天子北上,並不是要去太原,而是去美稷平叛。

天子的底氣是三千精騎,其中包括三百甲騎。

這個訊息太過離奇,很多人最開始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袁紹說,這個訊息來源可靠,絕對準確。

有了袁紹的這個保證,眾人爭論的焦點就變成了天子這麼做是否明智,而袁紹又該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卻沒有人再懷疑訊息是否準確。

袁紹雖然不在朝廷,但朝廷中一直有他的耳目,這一點毋庸置疑。

田豐不死心,再次提出迎奉朝廷,只不過議題變成了袁紹入朝執政,匡正社稷。

幾乎沒有人響應他的提議,連許攸都懶得理他。

審配幾次目視田豐、沮授,也沒得到響應,只得親自出馬,提議袁紹出兵渡河,攻取東武陽。

臧洪據東武陽而叛,而且拒絕了袁紹的招降,必須予以平定。

袁紹正中下懷,隨即調兵遣將,準備南下。

面對此情此景,田豐也無可奈何。

如果審配說的是南下兗州,他還可以反對。

平定臧洪的叛亂,他沒有反對的理由。

而一旦袁紹的大軍到了兗州,再想讓他回來,可就難了。

會議結束,田豐出了門,仰天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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