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尚未渡河,就收到了河東太守王邑送來的急訊。

安邑衛氏為亂,拘禁了太尉楊彪,幷包圍了太守府。

看完文書,劉協想了一會兒,召來裴潛。

“衛氏為亂,會有人響應他嗎?”

裴潛不假思索。

“肯定有。

安邑衛氏為河東著姓,世為郡吏,宗族強盛,故吏、姻親甚多.”

劉協點了點頭。

衛氏牽連這麼廣,他就放心了。

拔起蘿蔔帶起泥,趁這個機會收拾一批人,對將來治理河東有好處。

“你父子在朝,衛氏會不會危及你的家人?”

裴潛從容說道:“衛氏雖強,手卻伸不到聞喜.”

劉協很滿意。

“你去左將軍營中,協助左將軍搶佔鹽池、鐵官.”

裴潛愣了一下,心情變得非常複雜。

一方面熱血上湧,另一方面又覺得背後涼風習習。

入職不到半個月就得到重用,這是天子對他的器重。

天子派楊奉先行,卻不是去救人,而是搶佔鹽池、鐵官,這是欲行莊公克段之計啊。

虧得聞喜裴氏早早向天子稱臣,否則這一次說不定就捲進去了。

河東豪族的實力是不弱,可是天子麾下不僅有白波軍,還有西涼勁卒,踏平河東易如反掌。

裴潛不敢怠慢,領了詔書,匆匆而去。

劉協隨即又召來衛尉士孫瑞。

“太尉被衛固拘禁,你就勉為其難,先行履職吧.”

士孫瑞神情窘迫。

“陛下,此乃衛固作亂,並非太尉失職。

此時罷免,臣不敢奉詔.”

劉協說道:“沒有罷免他,只是讓你代行太尉之職,主持軍事,部署平叛事宜.”

士孫瑞如釋重負,拱手稱謝。

“臣奉詔.”

劉協隨即命人找出劉表的貢獻清單,交給士孫瑞。

行軍作戰,不僅要有兵馬,還要有糧食、物資。

眼下只有劉表的貢獻可用。

段煨、楊奉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數量有限,並不足以供應整個大軍。

作戰的事可以往後推一推,籌集糧食才是當前頭等大事。

沒有糧食,再強悍的軍隊也無法作戰。

“衛尉辛苦,儘快拿出章程,以便朕觀摩學習.”

士孫瑞拱手領命,心裡卻有些恨趙溫、張喜。

你們急不可耐的爭權,卻讓我跟著受累。

政務都是嘴上功夫,籌糧卻是實實在在的任務。

一日無糧,便得餓一日肚子。

——士孫瑞領了詔書,轉身便去找尚書令裴茂。

事情緊急,他也沒有繞彎子,開門見山的就問,河東能不能籌集到糧食?就地籌集糧食,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辦法。

裴茂一口否決。

“沒有.”

原因也很簡單,自從黃巾舉事以來,河東就沒有太平過。

先是黃巾舊部白波軍。

後來董卓入洛陽,又派人進駐河東,與白波軍交戰,連年不休。

再後來匈奴人告狀不成,滯留河東,劫掠百姓。

近十年下來,除了那些有自保能力的大族、豪族,普通百姓能逃的都逃了。

沒有人,哪來的糧食?土地再肥沃,沒有耕種,也只能長草,不能自己種糧食。

士孫瑞橫了裴茂一眼,欲言又止。

他知道了天子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讓他代行太尉之職了。

裴茂的話說得很明白,普通百姓都跑了,籌糧無從談起。

但是那些有自保能力,沒有跑的大族、豪族有糧。

不僅有糧,而且有很多糧。

因為他們可以趁機兼併無主的土地,同時吸納流民作為部曲。

向他們徵集糧食,大機率可以解決問題。

但他們的糧食不是白給的,必須有足夠的利益進行交換。

朝廷能夠拿來交換的,一是官,二是爵。

按理說,爵不可濫賞,官卻沒有這樣的問題,封幾個虛銜的官職很容易,也就是下道詔書的事。

天子的態度很明確,並不打算用封賞來解決問題。

士孫瑞也不贊同。

可是面對即將斷糧的現實,他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為什麼從四世三公的袁紹到安邑的豪族衛氏,那麼多的大族都與朝廷離心離德。

普通百姓是活不下去了才造反,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別人過得怎麼樣,他不清楚。

袁家的生活有多奢侈,他卻是一清二楚。

是朝廷的錯,還是他們的錯?“河內或許有糧.”

裴茂提醒道。

“河內有糧,但是運輸不便.”

士孫瑞一聲嘆息。

“縱使張楊肯出力,肩挑背扛,又能運多少糧食。

途中消耗佔去了大半,就算讓河內所有人都來運糧,也支撐不了幾萬大軍的開銷.”

裴茂默然。

其實他知道解決辦法,但他都說不出口。

得知天子派裴潛協助楊奉去控制鹽池、鐵官,他就意識到天子想幹什麼,但他卻無法阻止。

這是天子對他們父子的一個考驗。

楊奉是黃巾舊部出身,他現在只忠於天子,對河東大族沒什麼好感。

天子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別說控制鹽池、鐵官,逼得急了,他甚至可能劫掠河東。

這種事又不是沒幹過,只不過那時候的白波軍攻堅能力太弱,無法打破大族的塢堡而已。

如今的楊奉經過天子調教,戰力飈升,那些塢堡未必還能擋得住他。

在天子和河東大族之間,他只能選天子。

可是讓他建議士孫瑞也對河東大族下手,他也做不到,只能裝聾作啞。

他相信,士孫瑞和他一樣,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出,至少無法說得理直氣壯。

兩人默契的顧左右而言他,心情都有些沉重。

過了好久,裴茂一聲長嘆。

“郭圖害人不淺.”

士孫瑞冷笑一聲:“若衛氏如巨光一樣忠於朝廷,縱有十個郭圖,又能奈何?巨光此言,殊為不當,當深自反省.”

說完,他站了起來,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裴茂面紅耳赤,喏喏無言,心中一陣陣的不安。

他看得出,士孫瑞已經有了決斷,有人要為他們的選擇付出代價了。

很快,士孫瑞就以假太尉的身份,召集司徒趙溫、司空張喜商議河東事宜。

在會上,他開門見山的提出兩條意見:一是郭圖身為袁紹使者,對天子不敬,又煽動河東人叛亂。

這是他個人的選擇,還是袁紹的指使,司徒府當以公文詢問,命袁紹上表請罪,說明情況。

縱使這是郭圖的個人決定,袁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何況袁紹本人的屁股也不乾淨。

二是以安邑衛氏為首的河東人藐視朝廷律法,拘禁三公,形同謀逆。

太尉府當率兵平叛,對首惡嚴懲不怠,相關人員酌情處置。

面對態度強硬計程車孫瑞,趙溫等人面面相覷,卻無言以對,只得表示同意,共同上書請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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