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覺得蔡琰說得有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關東群臣持幣觀望,兩面下注是不爭的事實。

這些謀士又個個是九曲肥腸,誰知道他們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被後世稱為忠於漢室的荀彧都一直沒有回應,以保密著稱的荀攸更不能不防。

三國的頂級謀士中,賈詡以明哲保身著稱,荀攸則以行事隱密著稱,堪與漢初的陳平媲美。

他為曹操謀劃的密計,絕大部分都沒有流傳下來。

心思之深,估計只有賈詡那種等級的人才能揣測。

劉協收起興奮之情,站在塬上,看著東側的大片桃林。

正值冬季,桃林沒有一片葉子,在高低曲折的黃土映襯下宛如輕煙,莫名蕭索,讓人心生惆悵。

神話已經褪色,輝煌也終將落幕。

大漢能不能浴火重生,尚未可知。

正如眼前的這道九曲黃流,隨波逐流容易,逆水行舟卻是何其困難。

想到失落處,劉協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國破山河在……”唸了一句,忽然想起眼下正是冬季,下一句實在不應景,只得生生嚥了回去。

太失敗了。

蔡琰忽然說道:“古桃待春歸。

能經風霜苦,可飲清濁水。

累累復累累,不似尋常味.”

劉協詫異地看著蔡琰。

這你也能接?蔡琰微微一笑,向後退了一步。

“陛下,荀攸來了.”

劉協抬頭看去,只見一箇中年男子在裴潛的引導下走了過來。

其人中等身材,滿面塵土,一看就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來。

坐車坐得久了,連走路都有些不太自然。

但荀攸的神情很淡然,不喜不悲。

他走到劉協面協,停住腳步,靜靜地看了劉協一眼,便垂下了眼皮,拱起手,行了一個大禮。

“蜀郡太守,臣攸,見過陛下.”

劉協伸手虛扶,輕聲笑道:“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荀卿有救世之才,豈可避世求閒。

你去不了蜀郡,亦是天意.”

荀攸微怔,隨即從容說道:“陛下謬讚,臣不敢當。

事若可為,臣自當竭盡全力.”

劉協又道:“能得荀卿之助,希望又多了一分。

荀卿千里而來,可有妙計教我?”

“下車伊始,未知詳細,焉有妙計.”

荀攸頓了頓。

“倒是有一件事,想提醒陛下.”

“說來聽聽.”

“臣昨日午時,在曹陽亭遇到了郭圖.”

“哦?”

劉協稍作遲疑,突然說道:“他走得很急啊,昨天午時便到了曹陽亭?”

荀攸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確走得很急。

臣揣測,他此刻應該已經過了河,取道安邑.”

“安邑?”

劉協警惕起來,示意裴潛取地圖來。

裴潛取出隨身攜帶的地圖,鋪在地上,用土塊壓住。

劉協單腿跪地,蹲在地圖前,越看越不安。

郭圖大前天晚上脫身,昨天中午便到了曹陽亭,兩天一夜的時間趕了三百多里,這個速度很快。

他這麼急著離開,卻又取道安邑,而不是直接由陝縣東行,經洛陽回鄴城,自然有目的。

“荀卿,何以見得郭圖一定會去安邑?”

“郭圖為人,最好顏面。

奉命出使不成,受刑折齒,必引為奇恥大辱,非報復不可。

河東衛氏,號為豪族,與袁紹有舊。

郭圖若欲報仇,去安邑,求救於衛氏,最易成事.”

劉協轉身看著蔡琰。

“有這樣的事?”

蔡琰點點頭,垂著眼皮。

“當初我與衛氏結親,便是由袁氏為媒.”

劉協恍然。

他一直很奇怪,陳留蔡氏雖不是一等一的世族,卻也是數得上的官宦世家。

蔡邕的叔父蔡質官至衛尉,蔡邕的父親英年早逝,官做得不大,但蔡邕的母親卻是司徒袁滂之妹。

蔡邕本人官不大,卻是當世大儒。

他怎麼會將心肝一樣的女兒遠嫁到河東,而且是名不見經傳的衛氏。

河東無大族,河東衛氏成為世族是西晉的事,眼下的河東衛氏就是一個地方豪族,衛氏兄弟一個出仕的也沒有,和陳留蔡氏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如果沒有人做媒,這樁婚事根本不可能出現。

原來是袁氏出面。

蔡琰沒有直接說是袁氏的哪個人,但這個不重要。

袁隗等人都被殺了,袁氏的人脈都歸袁紹所有。

衛氏要報答袁氏,答應郭圖的可能性極大。

如果郭圖再說蔡琰就在他身邊,衛氏更沒有拒絕的理由。

大意了。

楊彪、田芬有危險,河東可能會出事。

劉協心裡很惱火,但是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著急解決不了問題,後悔也無藥可知,現在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補救。

“荀卿可有解決之道?”

荀攸卻上下打量了蔡琰兩眼。

“敢問陛下,這莫不是……蔡伯喈女?”

蔡琰欠身施禮。

“陳留蔡琰,見過荀君.”

荀攸點點頭,還了一禮。

“夫人在河東時,可知衛固其人?”

“衛固好為遊俠,武斷鄉曲,常有犯法之事。

衛氏族中長老雖有訓斥,卻無可奈何.”

荀攸轉頭看向劉協。

“陛下,郭圖此去河東,必尋衛固,誘以官爵。

阻攔怕是來不及,不如將計就計,拖住郭圖,先解上黨之危.”

劉協心中一動,便明白了荀攸的意思。

郭圖含恨而去,一心報復,絕不會滿足在於河東搞事,上黨更關鍵。

衛氏再有實力,畢竟只是地方豪強,有上千的私人部曲便是極限。

面對大軍,衛氏堅持不了太久。

可若是袁紹派人取上黨,再率上黨之兵增援河東,情況就不一樣了。

鍾繇剛到上黨,下車伊始,毫無根基。

論對上黨人的影響力,他遠遠不如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袁氏。

袁紹一紙書到,鍾繇很可能就被人綁了。

既然河東之亂不可避免,不如先放一放,讓他囂張幾天,等控制了上黨之後,再回頭收拾他。

等幾天,還能看看河東人心,給那些心向袁氏的人一個跳出來的機會,一起收拾了。

荀攸幾句話,就展示了他從戰略到戰術的過人眼光,也顯示了他的誠意。

“甚好.”

劉協欣慰地看著荀攸。

“蜀郡太守做不成,你就改任侍中,隨朕到河東走一遭吧.”

荀攸一直在打量劉協的臉色,見劉協從容不迫,迅速做出決斷,心中大為滿意。

看來楊奉所言不虛,天子身負天命,是難得的奇才。

如果大漢還有中興的機會,必是眼前少年。

相比之下,袁紹、曹操都望塵莫及,袁術、劉表更不值一提。

“唯.”

荀攸躬身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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