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目光一掃,看到了少府田芬身後的裴茂。

裴茂正緊張地看著劉協。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裴茂退縮了,垂下了眼皮。

他的雙手攏在袖中,手心全是汗。

天子這幾天一直在城外軍營裡,他沒有求見過,不知道天子對他之前的建議是何態度。

年號是他的一個試探。

如果天子能接受這個年號,那就還有緩和的餘地。

如果天子不同意,就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劉協看得分明,心中恍然。

建安排在第一,裴茂發揮了不小的作用,而其他人也承認了他的影響力,接受了他的意見。

看似六個年號可供選擇,其實排序已經說明了問題,剩下的只是個過場。

歷史上的建安是不是就這麼來的?劉協覺得可能性極大。

畢竟那時候的劉協是真正的喪家之犬,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條件。

他記得裴茂後來曾以尚書令的身份持節,督段煨擊退李傕、郭汜,還封了侯。

能得到這樣的機會,和他是河東人應該有關係。

劉協清了清嗓子。

“諸君辛苦了,這六個年號都是極好的。

朕思劫難之後,欲建太平,身在安邑,不如就以建安為號,如何?”

“陛下聖明.”

趙溫高呼。

裴茂松了一口氣,也跟著眾人高呼聖明。

劉協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右手虛握成拳,輕叩案几。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凝視傾聽。

“尚書令.”

劉協再次看向裴茂。

裴茂心中一緊,連忙起身出列。

“臣在.”

無數雙目光看了過來,尤其是那些瞭解內情的。

此時此刻,天子點裴茂的名字,自然有所指。

“朕剛才所許願望,尚書令覺得是否有實現的可能?”

裴茂應聲說道:“陛下所許,正是臣等所願。

君臣一心,何難不克?就算比眼前這王屋山難上百倍,臣等也願與陛下一道,效愚公故事,子孫以繼,夷平險阻.”

劉協微微頜首。

裴茂很聰明,沒把話說死。

但你還是答得太快了,沒看到真正的要害是什麼。

劉協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表情。

有人激動,有人沉默,有人皺眉,有人從容。

“有人覺得不可行嗎?”

劉協嘴角噙起淺笑。

“若有不同意見,不妨提出,朕願與諸君共商.”

沒有人說話,只是有人輕聲嘆息。

劉協也沒去看。

不管是誰嘆息,不說話就表示接受了。

“能得諸君輔弼,朕心甚慰,還望諸君能與朕併力,踐行王道,造福萬民。

一人向隅,舉座不歡。

若使十人在座,九人不悅,一人焉能安坐?尚書令以為然否?”

裴茂不明所以,卻無從反駁,只得躬身施禮。

“陛下所言極是.”

“既得尚書令支援,朕就請尚書令辛苦一趟,持節往白波谷招降,如何?”

裴茂這才反應過來,不禁苦笑。

原來天子繞了這麼大一個圈,是要他去白波谷招降白波軍。

這有何難?“陛下欲招降白波諸將,誠為仁政。

臣願往.”

“甚好.”

劉協的目光看向荀彧。

“荀府君.”

荀彧起身出列。

“臣在.”

“欲招降白波諸軍,併為編戶,使其安居樂業,田宅必不可少。

如今河東有多少空田可耕?又有多少空宅可居?”

荀彧躬身說道:“回稟陛下,河東本有九萬三千餘戶,如今僅餘三萬七千餘戶,空閒田宅甚多,不僅能安置白波諸軍,還有大量剩餘.”

“安邑能安置多少戶?”

“安邑本為大縣,有戶逾萬,如今僅餘兩千三百餘戶。

粗略估計,可安置七八千戶.”

劉協點點頭。

“安邑既是郡治,又是行在,若無足夠戶口,難以支撐朝廷開支。

招降來的白波諸軍就優先安排在安邑吧,剩下的安排在周邊各縣,以免長途轉輸,徒增消耗.”

“唯.”

荀彧從容應喏,退了回去。

“尚書令,你可有增補意見?”

裴茂額頭全是汗珠。

天子這一招太狠了,讓他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招降白波軍來填補戶口流失留下的田宅,看似合情合理,其實卻大有問題。

那些流失的戶口中,至少有一半隻是從朝廷的賬面上消失了,其實人和地都在,只是成了大族的部曲、附庸,也就是所謂的隱戶。

如今天子按照上計簿的數字,招降白波軍來填補缺口,真損失的戶口無所謂,隱戶怎麼辦?荀彧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他附和天子,說明他很反感河東大族要挾朝廷,有意為之。

裴茂迅速考慮了一下,說道:“陛下,流失的戶口大多隻是逃難,並非死亡。

如今陛下龍興河東,安撫百姓,百姓必聞風而返。

若發現家園田宅為人所佔,無家可歸,必致生怨,反而辜負了陛下的本意。

望陛下三思.”

劉協揚揚眉,沉吟道:“尚書令所言,的確有些道理。

諸君可有解決之道?”

話音未落,劉巴起身。

“陛下,臣有計,可解尚書令所言之困.”

“你說.”

劉協很欣慰。

這外來的沒有那麼多利益糾纏,就是敢幹。

裴茂也看向劉巴,額頭的汗珠更密。

劉巴卻不看裴茂一眼,淡淡地說道:“方才荀府君說河東本有九萬餘戶,的確是事實,但這九萬三千餘戶卻不是河東戶口最多的數字。

河東戶口最多時有二十餘萬戶。

縱使其時遊食之民眾,耕地也足以供十五六萬戶耕種.”

“果真如此?”

劉協驚訝地看向裴茂。

裴茂無奈地點點頭。

“的確如此,不過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光武中興以來,河東戶口就沒超過十萬戶.”

“為何如此?”

“臣愚鈍,不明所以.”

裴茂沒法回答,只能推不知道。

劉協也沒有追問,重新看向劉巴。

劉巴接著說道:“且白波諸軍本就是河東之民,他們之所以落草為寇,要麼是為人所欺,要麼是為人所惑,如今天子聖明,赦免其罪,令其歸原籍佔田,本不必占人田宅。

縱有衝突,安置到附近郡縣即可。

臣一路走來,弘農郡內就有不少拋荒耕地,可安置由荊州返鄉之民.”

劉協看向裴茂。

“尚書令以為可否?”

裴茂嘆了一口氣。

“陛下,此計的確可行。

只是人皆戀土重遷,若能安排在原籍,自然還是回原籍最好.”

劉協點點頭。

“行,那就寬限幾天,春耕之前返鄉的,可以回原籍居住。

春耕之後返鄉的,就安置在附近郡縣。

安邑不循此例,限於新年之前.”

“唯.”

劉巴大聲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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