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除夕之夜奇襲彈汗山,大破對漢境威脅最大的步度根部,斬首萬餘,鮮卑人聞風喪膽。

訊息一出,整個大營都轟動了。

無論是否認識荀攸其人,都為這一戰感到莫名興奮。

幾十年來,漢軍出塞作戰罕有勝績,即使是涼州三明那樣的名將也沒有主動出擊的戰績,尤其是對鮮卑人。

如果說上次天子大破扶羅韓還有意外的成份,是在塞內作戰,又有馬騰、韓遂的增援。

荀攸這一戰足以證明即使沒有涼州軍,朝廷也有足夠的實力擊破來犯之敵,而且是主動出擊,破敵於草原之上。

有人歡喜有人憂,荀文倩雙喜臨門,韓遂壓力倍增。

賀完天子之後,韓遂回到大營,立刻組織進攻。

不出意外,攻取枹罕城的程序非常順利,絲滑如水。

僅僅半天時間,在全方位的精準打擊下,枹罕城的防線就全面崩潰,韓銀所部將士率先登城。

在山溝溝裡存在了十幾年的獨立王國宣告滅亡,河首平漢王宋建肉袒牽牛,渾身顫抖地來到韓遂面前,隨即又被送到了劉協面前。

至於那些大將軍、三公九卿,單衣薄裳地在雪地裡跪了一片,凍得瑟瑟發抖。

劉協站在宋建面前,打量著這個一身白肉抖成波浪的河首平漢王,什麼也沒說,揮手下詔。

這沒什麼好商量的,族誅!不是他好殺,實在是不能開這個頭。

今天不殺宋建全家,明天就有無數人想稱王。

殺一儆百,不得不行。

一聲令下,宋建家大小几十口被押到灕水邊,砍下了首級。

宋建的公卿重臣也被斬首,家屬沒為官奴婢,府庫裡的財物都成了戰利品。

鮮血汩汩而出,染紅了灕水,又很快被沖淡,不到半個時辰,河水就恢復了清澈。

立國十幾年的河首平漢王國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沒了,連一點浪花都沒留下。

——“畫得不錯.”

劉協看著案上的畫卷,含笑點頭。

“韓卿以為如何?”

韓遂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請蔡琰作畫紀念,自然瞞不過天子的耳目,韓遂對此心知肚明,但他他沒想到天子會以這種方式將平叛圖卷交給他,尤其是在收到荀攸大捷的訊息之後。

他平定宋建的戰績,如何能與荀攸的戰功相比?天子說“畫得不錯”,而不是“打得不錯”,其中調侃的意思已經不明自明。

“朕一時手癢,想題個跋,韓卿不會介意吧?”

韓遂一愣,連忙說道:“陛下,這……臣如何當得起.”

“當得起,當得起.”

劉協笑容滿面,捲起袖子,拿起筆。

韓遂連忙上前一步,為天子磨墨。

雖然知道這幅圖卷終將成為笑話,他也只能忍著。

自己釀的苦酒,含著淚也得喝下去。

天子題了跋,他想拒絕都拒絕不了,更不能有所損壞,以後還得當傳家寶似的收著。

劉協略作思索,在畫卷上題了幾句詩:山高路遠城小,河首平漢逍遙。

誰能正本清源,唯我韓大將軍。

韓遂看得仔細,耳根一陣發熱。

“如何?”

劉協歪著看著韓遂,笑容滿面。

“好,好.”

韓遂笑得比哭還難看,除了說好,什麼也說不出來。

劉協放下笑,欣賞著自己的書法,也欣賞著韓遂的尷尬。

這是他給韓遂的最後提醒,如果韓遂還不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就怨不得他了。

不得不說,荀攸這一戰,打得正是時候。

從此涼州不再獨大,朝廷也不再獨木難支。

當然,情況也更復雜了。

關東人的崛起勢不可當,那群老臣又有了說話的底氣,該蠢蠢欲動了。

——抱著畫卷,韓遂出了御營。

一路低著頭,不願與任何人對視。

畫卷更是藏得好好的,不想讓人看出半點端倪。

儘管如此,那小小的畫卷還是像千石重擔一樣,壓在他的心頭。

尤其是天子題的那幾句詩。

回到中軍大帳,韓遂命人去傳成公英。

他脫了外衣,坐在火塘邊,將畫卷擱在手邊,伸手烤火,有一種控制不住的衝動,很想將這花費百金買來的畫卷扔進火中,燒個精光。

可是他又不敢。

誰知道哪天天子興趣來了,又想再加幾句?韓遂很苦惱。

過了好一會兒,成公英趕來了,見韓遂在帳中獨坐,不免有些意外。

戰事結束,將士們都想回家,解散之前如何分戰利品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他作為韓遂的心腹,承擔了大量繁雜的事務,這時候韓遂將他叫來,他還以為是要商量什麼大事。

“坐.”

韓遂頭也不抬,指了指對面的位置。

成公英脫了大氅,又解下腰下的刀帶,掛在一旁的蘭錡上,偷偷看了一眼韓遂的臉色。

“將軍有什麼吩咐?”

“看看這個.”

韓遂伸手一指畫卷。

成公英倒是知道畫卷的,也沒多想,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拿起畫卷,緩緩展開。

畫卷很精美,崇山峻嶺之下,城池、河流,嚴整的軍陣,氣勢宏大卻又有條不紊。

最開始是天子為韓遂符的場面,接著是行軍,然後是最精彩的攻城。

鎮西大將軍韓遂的戰旗在畫卷中佔據了中心位置,既體現了尊卑,又不影響韓遂的主角身份。

“好啊.”

成公英讚了一聲。

“不愧是大家,佈局、筆法都很精彩.”

韓遂點點頭,卻不說話。

蔡琰的丹青無話可說,絕對值那一百金。

成公英看到最後,也發現了那幾句題詩,不禁眉頭微蹙。

“這幾句……是誰所題?不像是蔡大家的筆跡啊.”

“還能有誰?”

韓遂沒好氣的說道,帶著一腔揮之不去的怨氣。

成公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能在蔡大家的畫作上題字,還讓韓遂無可奈何的人,一隻手數得過來。

“天子?”

韓遂點點頭,直起腰,一拍大腿。

“我費心費力,最後卻落了個姑息養奸的罪名,真是白忙一場.”

成公英盯著畫上的題詩看了一會兒,又道:“將軍,懲前毖後,焉知非福?”

韓遂轉頭看向成公英,輕笑一聲,充滿自嘲。

成公英湊到韓遂面前,指了指“正本清源”四個字。

“將軍,宋建不過是一匹夫,河首平漢王也只是笑話,天子也未必當真。

大漢真正的叛臣不在河首,而是河北。

天子將正本清源的任務交給了將軍,這難道不是莫大的期許?”

韓遂愣了一下,眼中露出疑惑的光芒。

“這一句……能作如此解?”

“怎麼解,全在將軍一念之間.”

成公英笑道:“你看,天子說的是大將軍,可不是鎮西大將軍。

若是別人,這自然可以當成行文省略,但天子金口玉言,絕不會信口而言.”

韓遂又驚又喜,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麼說,天子有可能授我平叛重任,而不是荀攸?”

成公英點點頭。

“荀攸是關東人。

他捨近求遠,以兵力最少的臧洪為副,而不是以張遼、高順為副,其意甚明。

天子豈能不防?”

韓遂如夢初醒,眉宇間的愁苦一掃而空。

他哈哈大笑,揹著手,在帳中來回踱了幾步。

想到將來真有可能率十萬大軍東出,平定袁紹叛亂,官至大將軍,心情激動得難以自持。

賈詡之前和他說過這樣的前景,如今又得到了天子的書面承諾,機會已經切切實實地擺在他面前,能不能成真,全在他自己有沒有這個實力。

我能做到嗎?興奮之餘,韓遂又不免忐忑。

辦法不是沒有,天子已經像他展示了真正的用兵之道,拿下枹罕城就證明了這種用兵之道的巨大潛力。

只要能推而廣之,假以時日,將麾下將士練成天子禁軍營那樣的精銳也並非不可能。

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自己年紀大了,未必還有那麼多時間,而兒子韓銀又是個中人,未必能體會這樣的用兵之道。

成公英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但他偏偏又不是自己的兒子,甚至連女婿都不是。

或者可以收他為義子,但這樣一來,又難免會影響韓銀的地位。

涼州與關東不同,更注重實力。

與成公英相比,韓銀的文才武功都差得太遠。

一旦給了成公英義子的身份,將來他的部下就有可能擁立更具實力的成公英,而放棄韓銀。

韓遂一聲長嘆,伸手拍拍成公英的肩膀。

“後生可畏。

元偉,可惜我只有一個女兒,要不然……”成公英拱手道:“英視主公如君父,又何必婚姻?”

韓遂滿意地點點頭。

“是啊,你我情同父子,又何必那些虛禮。

我只是遺憾啊。

元偉,子義粗鄙,不肯讀書,以後你可多幫襯他,要像兄長一樣的教導他.”

成公英連忙說道:“豈敢,我當兄事子義,報將軍知遇之恩.”

韓遂盯著成公英看了又看,有些慚愧。

上次斬殺白馬銅的就是成公英,但功勞卻被他一個人得了,成公英只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賞賜。

這一次,不能再這麼幹了。

“元偉,此次攻取枹罕,你是首功.”

成公英吃了一驚,連忙說道:“將軍不可,此戰有功將士甚多,我並無異於常人之處。

如此超拔,只怕影響將軍清譽。

再者,首先登城的也是子義所部,我……”韓遂笑著擺擺手,胸有成竹。

“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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