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陽曲縣,進入原平縣境,就算是離開了太原郡,進入了雁門郡。

雁門太守府的相關掾吏收到訊息,趕到郡境來迎接。

看到那些雖然是文官,卻面色微黑,孔武有力的掾吏,臧洪再一次理解了高誘為什麼說他是武夫。

雁門是邊郡,太守的主要職能就是守邊,是名符其實的郡將。

越過句注山上的長城,就算是出了塞。

實際上,句注山以北的諸縣已經荒廢,處於無人管理的狀態。

年初天子大破鮮卑,鮮卑人聞風遠遁,雁門郡才恢復了一些生機,隨著諸縣縣令長陸續到職,雁門郡的轄區也跟著恢復。

正是夏季,句注山上草木幽深,讓臧洪焦灼的心情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與掾吏們見過面後,臧洪沒有多作停留,徑直趕往美稷。

七月初,臧洪到達河曲。

站在津口,再見大河,陳容心情很激動。

他就是在這裡遇到陳宮,然後隨陳宮返回冀州。

河上有幾隻船,正由大河轉入湳水。

船工們喊著號子,齊心協力,逆流而上。

“那是送到美稷的糧食嗎?”

臧洪好奇的問道。

渡船上的艄公抱著竹篙,蹲在船頭,一邊啃著乾糧,一邊說道:“不僅是糧食,還有蔬菜和布匹,從河東來的。

每隔幾天就來一批,習慣了.”

“河東來的?”

臧洪皺著眉頭。

“千里迢迢,逆流而上,真是浪費人力、物力.”

稍公轉頭瞅了臧洪一眼,“噗嗤”一聲笑了。

“君子是關東來的吧?”

臧洪拱拱手。

“我是徐州廣陵人.”

“徐州?”

艄公有些茫然,顯然並不清楚徐州在哪兒,更不知道廣陵有多遠。

不過他很快就回到了正題。

“既是關東人,那就不意外了。

你真以為那些人是做虧本生意麼?”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艄公舔掉手上的餅屑,站了起來,拿起竹篙,撐船入河。

“若是隻算他們運貨來,的確是不合算的。

若是算上回程,那就不一樣了。

一船菜蔬換一船皮貨,運到河東,價格要翻上幾倍。

若是運的布匹,那就更值錢了,這一趟生意就能吃一年的.”

“布匹這麼值錢?”

“當然,尤其是這夏天,穿皮襖多熱啊.”

艄公哈哈一笑,扯扯身上半舊的布衫。

“上次有個匈奴貴人在此渡船,看中了我這布衫,硬是要用一件小皮襖與我換。

嘿嘿,我看他可憐,便將去年剛穿了一次的布衫換給他了。

那件小皮襖託人帶到河東,一家三口的過年衣服都有了.”

臧洪將信將疑。

“不瞞老丈說,我剛從河東來,可沒聽說有這麼多的生意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稍公嘿嘿笑道:“我也沒去過河東。

再過幾年,攢足了棺材本,把這船交給小兒子,我說不定能跟著船去河東看看。

再怎麼說,那也是皇帝的都城不是.”

臧洪與陳容交換了一個眼神,無聲而笑。

河東算什麼都城,既沒有皇宮,也沒有大城,連天子、大臣都不在那裡,也就是有個空名而已。

過了河,臧洪重新上馬,沿著湳水河谷上行。

一路上,他看到了來來往往的船隻,上面都裝滿貨物。

兩岸草地如蔭,卻看不到太多的牛羊,反倒是遠處的山坡上時常能看到一群群的牛羊。

臧洪好奇,在路邊休息時,問偶遇的路人。

路人聽完,打量了臧洪一眼,帶著幾分不屑。

“足下關東來的吧?”

臧洪聽了,不免疑惑。

他聽類似的話不止一次了,這裡的人似乎對關東人有一種天然的敵意。

“為何如此說?”

“只有關東人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路人伸手指指。

“本地人都知道,夏天放牧要到山裡,冬天才會回到平地,這樣才能讓牲畜一整年都有草吃。

若是貪圖方便,夏天將這裡的草吃光了,冬天沒草料,牲畜就要餓死了.”

臧洪恍然。

路人起身,搖搖頭。

“這些關東人,啥也不懂,也不知道來這兒幹啥,浪費糧食麼.”

臧洪、陳容面面相覷。

——循湳水上行兩日,臧洪到達天子御營。

看著面前的稀稀拉拉的幾十個帳篷,臧洪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當,走錯了路。

就這麼點人,會是天子御營所在?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一個少年騎士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飛馳而至,一箭射入河水之中。

一個少女策馬衝入河水,馬蹄踢起雪白的浪花。

少女也不下馬,在馬背上彎腰舒臂,撿起箭矢,箭上赫然有一條大魚,正用力甩著尾巴,水珠四濺。

“陛下好射藝,一箭命中.”

少女騎士策馬回到岸邊,大笑著說道。

臧洪一驚,眼前這少年騎士竟是天子?劉協也看到了臧洪,撥轉馬頭,緩緩走了過來。

臧洪、陳容連忙上前行禮,報上姓名。

劉協打量了臧洪兩眼,點了點頭。

“見過雁門郡的掾史了?”

“見過了.”

“去過太守府了麼?”

“還沒有.”

臧洪說道。

雁門太守府在句山注東北的陰館縣,他沒有去,直接西行來到了河曲。

“那就不用去了,朕打算將雁門郡治轉到平城.”

劉協翻身下馬,看了一眼臧洪,笑道:“不愧是將門子,很威猛,只是不知道武藝如何.”

他坐在馬背上時,可以居高臨下看著臧洪。

下了馬,卻是臧洪高半個頭。

臧洪皺了皺眉。

對將門子這個稱呼,他並不喜歡。

“陛下,治國當以德,而刑次之.”

劉協揚揚眉,剛要說話,馬雲祿走了過來,正好聽到臧洪的話,不禁輕笑了一聲,帶著些許不屑。

臧洪眉頭皺得更緊。

天子無威儀,天子身邊的人也沒規矩。

劉協看得真切,卻不說破,淡淡地說道:“知道朕為何要將雁門郡治移到平城嗎?”

“臣愚鈍.”

“當年高皇帝伐匈奴,被冒頓圍於平城白登山。

朕移雁門郡治於平城,就是為了不忘先人之恥,矢志報仇.”

他頓了頓,又道:“正如委任你為雁門太守,是想給你一個為父報仇的機會.”

臧洪頓時覺得血往上湧,臉漲得通紅。

他的父親臧旻討伐鮮卑時,就是從雁門出兵,但那一次輸得很慘,幾乎是全軍覆沒。

臧旻本人也因此被檻車下獄,免為庶人,仕途由此中斷。

“是無報仇之心,還是力有不逮?”

劉協靜靜地看著臧洪。

“若是勉強,朕可以換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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