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舉起手,向眾臣示意。

雖然被白玉串珠擋住了視線,劉協還是能感受到眾臣掩飾不住的興奮。

自從董卓入京以來,他就沒見過類似的情緒。

他們壓抑得太久,太需要一場勝利。

塬上海嘯般的歡呼嘎然而止,塬下的歡呼又繼續了一會兒,才慢慢平息。

感受著無數人的熱切的目光,劉協忽然有些緊張。

這可是真正的萬眾矚目。

他悄悄地握緊了手。

手心全是汗。

好在這件朝服雖然有點小,袖子卻足夠長,將他的小動作藏得嚴嚴實實。

“陛下.”

伏壽感覺到了劉協的緊張,將手伸了過來,扯了扯劉協的袖子,輕聲笑道:“他們都是陛下的臣子,不是窮兇極惡的西涼兵.”

劉協微微側臉,想看一眼伏壽。

腦袋微微一動,眼前的白玉珠串就晃動起來。

他連忙停住,只是將手伸了出去,隔著袖子,握住了伏壽的小手。

伏壽輕輕的掙了掙,沒有掙脫,便也放棄了掙扎。

兩人攜手向前,在王絳的引導下就座。

人坐下了,才想起還沒讓大臣平身,又不好起身,只好挺身坐著,說了一聲:“眾卿平身.”

王絳隨即朗聲說道:“陛下口諭,眾卿平身,就座.”

眾臣見劉協自顧自的坐下了,正自疑惑,聽了王絳此言,方才釋然,紛紛落座。

趙溫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不禁心中酸楚,不由自主的落了淚。

自天子登基以來,就沒有過這麼大的場面。

天子年幼,又沒有實際經驗,在禮節上難免有疏忽。

大漢這幾年太不容易了。

趙溫的席位就在劉協的左手。

見趙溫落淚,劉協以為他有什麼委屈,又想趁機進諫,心裡有些膩歪,卻不得不主動發問,以示關心。

“司徒,這是何故?”

趙溫原本還能勉強忍著,聽得天子發問,不禁放聲大哭。

“自先帝大行以後,大漢屢經劫難,人人自危。

臣等無能,不能護持陛下,使陛下屢受賊臣欺凌,朝廷尊嚴掃地。

幸而上蒼不棄,火德延續,陛下英武,大破李傕。

臣五內振動,不能自己。

君前失禮,請陛下治罪.”

趙溫說了一半,不少大臣便跟著哭了起來。

有的傷感垂淚,有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捶胸頓足。

坐在劉協右手首席的驃騎將軍張濟如坐針氈,神情尷尬之極。

劉協聽了,也有些心酸。

這些大臣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心思,但他們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拋棄朝廷,本身就不容易。

“諸君不棄朝廷,朕甚是感激.”

劉協起身,走到趙溫面前,彎腰將趙溫扶了起來,又面向眾臣。

“孟子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又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今日之苦難,正是明日之輝煌所本.”

他舉起酒杯,大聲說道:“朕不敏,願與諸君同心,再興大漢,共建太平.”

眾臣紛紛舉杯。

“臣等願與陛下同心,再興大漢,共建太平.”

張濟也舉著酒杯,只是聲音不大,底氣嚴重不足。

劉協看在眼裡,卻不說破。

劉協歸座,趙溫抹乾了眼淚,上前敬酒,獻祝辭。

眾臣的心情漸漸平復,程式又回到了正軌。

趙溫、張喜敬完酒,以大司農張義為首的九卿上前敬酒。

張濟坐在對面,神情不安。

按理說,他這個驃騎將軍位在三公之上。

要敬酒,也是他先敬。

可是從收到位次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這個驃騎將軍已經不在三公之上,此時此刻,看到這個局面,他除了忍氣吞聲,什麼也做不了。

如果他能做點什麼,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儘管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低估了形勢的嚴峻。

很顯然,天子大破李傕之後,威望陡增,已經不能再將他當作不懂事的小皇帝。

從他的表現來看,他或許有些生澀,卻擁有足夠強大的魄力,有英主之氣。

難怪連李傕都死在他的手上。

見九卿敬完酒,張濟起身,與夫人鄒氏一起,端著酒杯,來到劉協面前。

“驃騎將軍臣濟,拜見陛下、皇后殿下.”

鄒氏也跟著行禮。

她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顯得有些侷促。

相比之下,倒是伏壽落落大方,盡顯皇后風範。

喝完酒,張濟正準備回席,劉協叫過侍酒的郎中,讓他給張濟添了一杯酒。

酒其實都是一樣的酒,只不過是從他專用的酒壺裡倒出來的,意義便大有不同。

張濟先是一驚,隨即大喜,連忙雙手捧杯,生怕灑出一滴。

有了這杯御酒,他就有足夠的底氣向別人宣佈聖眷不衰。

“陛下,這……臣……臣真是……”劉協笑笑,將手中的酒杯與張濟輕輕碰了碰。

“將軍雖然沒有參戰,卻也是有功之人。

若非羽林中郎將率精騎突陣,斬殺胡封,只怕李傕還能再堅持片刻。

將軍教導有功,為國育才,朕當敬將軍一杯,聊表敬意.”

張濟尷尬地笑著,無言以對。

他又不傻,豈能聽不懂天子的言外之意。

你能坐在這裡喝酒,不是因為你有功,而是張繡有功。

這一次放過你,下一次再犯,就不會有人救你了。

他只能捧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臣何其有幸,能為陛下效勞。

之前為人所誤,多有不當,還請陛下恕罪。

從今日起,老臣唯陛下馬首是瞻.”

“當真?”

劉協含笑看著張濟。

張濟一怔,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都是場面話,天子怎麼當真了。

你這句“當真”問的是為人所誤,還是唯你馬首是瞻?可是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陛下面前,老臣豈敢妄言欺君。

這都是老臣的肺腑之言.”

劉協點點頭。

“朕還真有一件事,要拜託將軍.”

張濟心中一緊。

“不知陛下說的是?”

劉協拍拍張濟的手。

“酒宴之上,不便詳言。

明日將軍來見朕,朕與將軍細談.”

張濟不明所以,只能點頭答應。

劉協轉頭看向鄒氏,輕聲笑道:“驃騎將軍乃是國之干城,他的健康就託付給夫人了。

待他日驃騎將軍功成,朕當賜夫人誥命,榮耀門楣,恩澤子孫.”

鄒氏措手不及,慌亂地答應著,臉色緋紅。

劉協看得真切,不禁暗笑。

果然是丰韻猶存,難怪阿瞞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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