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伏壽講解了廬江周氏與汝南袁氏的淵源,劉協知道,周忠的話不僅針對士孫瑞,更是針對他。

具體地說,是針對他將郭圖送入廷尉獄議罪。

裁減北軍是光武皇帝劉秀的制度,洛陽也是光武皇帝劉秀所立的京師。

擴充北軍,放棄洛陽,都是違背祖制。

對一心想效仿光武皇帝的他來說,這無疑是很嚴重的指控。

但劉協不在乎。

有很多事情嚴不嚴重,關鍵就在你在不在乎。

你在乎,就非常嚴重。

你不在乎,也就那麼回事。

雖不能說一點影響也沒有,但也絕不致命。

對眼下的形勢來說,重要的是能否找到立足之地,而不是違不違背了光武舊制。

有句話,劉協沒有說。

光武舊制不改,中興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得到了士孫瑞的支援後,劉協隨即命令少府田芬起程。

先去弘農分配物資,再去平陽傳詔。

當然,詔書不是直接說要討伐,而是斥責匈奴人劫掠之罪,命匈奴人前來面聖。

正式下詔起程之前,劉協召開了一次朝議。

不僅公卿大臣與會,侍中、光祿大夫等近臣也參加了會議,以段煨為首的幾個將領也接到詔書,放下手中的軍務,趕來參加會議。

不管流浪河東的匈奴人會不會俯首稱臣,針對匈奴人的戰爭勢在必行。

匈奴人早就越了線,侵佔了大半個幷州。

為此,劉協命蔡琰、裴潛合作,繪製了一張幷州地形圖,標出了當前匈奴人在幷州各郡的分佈。

蔡琰雖是陳留人,但她出生在朔方,兒時也是在北疆長大,對北疆並不陌生。

裴潛的祖父裴曄曾任幷州刺史,度遼將軍,裴潛兒時也常聽裴曄說起幷州事。

由這兩人來繪製幷州的匈奴人分佈,雖不敢說百分之百準確,但大致無誤。

會議開始之前,蔡琰、裴潛很謙虛地請前來的大臣提建議,及時修改。

看著這張地圖,幾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雖然都知道邊境形勢不穩,可是看到幷州大半淪為胡人牧場,只剩下太原、上黨還算相對完整,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有人不能接受,懷疑這地圖是不是有些誇張。

曾任幷州刺史的宋果長嘆一聲。

“諸君又何必掩耳盜鈴。

每逢中原內亂,胡人便南下劫掠。

若不能強兵自救,洛陽不免淪為牧場……”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聲冷笑。

“強兵自救?暴秦的故事或許久遠了些,你未必知道。

孝桓傾一國之力,命段熲平東羌卻是二十年前的事,你怎麼也忘了?”

宋果回頭一看,見周忠拱著手,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向角落,從容入席。

“如今羌人安否?”

周忠又問了一句。

宋果咬咬牙,一聲長嘆,轉身入座,不與周忠交談。

論口才,他肯定是說不過周忠的。

他特意選了一個離周忠遠一點的位置,避免與周忠有直接的眼神交流。

其他人見狀,紛紛入座,佯裝看不到周忠。

大家都是在官場上混的,豈能不知道周忠來者不善,誰也不願意當其鋒銳。

劉協在內帳,雖然看不到各人的表情,卻能想象得到外面的場景,不禁心中惱怒。

這些大臣都是啞巴嗎,就看著周忠大放厥詞?伏壽看在眼中,連忙提醒道:“陛下,唯有明君英主,方有直臣。

陛下切不可與周大夫起衝突.”

“起衝突?”

劉協哼了一聲,充滿不屑。

“他也配?”

伏壽瞋了一眼。

“陛下,不可輕敵呢。

廬江周氏雖不以經學傳世,卻也通曉典籍,熟諳聖人言行,漢家制度,出必有典,言必有據,不易對付.”

劉協點點頭,站起身。

“無妨,朕自有妙計,必讓他有來無回.”

伏壽輕聲笑著,為劉協理順了衣褶。

“臣妾信呢,不論是戰場還是朝堂,陛下都是無敵的.”

“只是戰場和朝堂嗎?”

伏壽紅了臉,轉身躲進了帷後。

劉協嘿嘿一笑,舉步出帳,來到前面的大帳。

眾臣在太常王絳的指揮下起身,向劉協行禮。

劉協就坐,眾臣重新入座。

劉協轉頭看向一旁的蔡琰。

蔡琰帶了兩個儒生,坐在一旁的席上,做好準備了記錄。

“蔡令史.”

“臣在.”

蔡琰起身行禮。

“今日大議,眾臣會暢所欲言,你們三人怕是來不及記錄,再叫兩個人來.”

蔡琰有些遲疑。

“陛下,能用的就這兩個。

其他人或能抄寫,記錄卻慢,怕是無濟於事.”

劉協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後將軍楊定身後站起一人,攘袖而前,正是楊修。

“陛下,臣可助蔡令史一臂之力.”

裴潛也站了起來。

“陛下,臣也可以.”

少府身後也站起一人,正是侍中劉艾。

“陛下,臣也可助一臂之力.”

劉協看向蔡琰。

“如何?”

蔡琰喜出望外,連忙命人準備坐席、書案,又送來筆墨。

趁著蔡琰準備的功夫,劉協說道:“蔡令史,此次朝會關係重大,務必記錄詳細,及時抄寫,及時請發言之人簽字。

結束後,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成文,抄送各府寺.”

“唯.”

蔡琰躬身領命。

眾臣的臉色卻有些不安。

朝議時派人記錄,這是常有的事,但讓發言的人當場簽字,這卻是第一次。

聽天子這語氣,不僅是準備大吵一場,還要留下記錄,由後人評說啊。

沉默片刻後,周忠長身而起,躬身施禮。

“陛下,臣愚昧,敢問這是何人所定製度?”

劉協面帶微笑。

“朕剛定的,可乎?”

“陛下為天下至尊,自然可以創立制度。

只是臣不知事有何典,禮有何據?以臣所知,宮中有起居注之官,左史記言,右史記行,防人主之失,未聞有記大臣議事者。

至於命進言之臣簽字,更是聞所未聞。

陛下欲以言罪人乎,疑大臣言不由衷乎?”

不等劉協回答,周忠又看向蔡琰。

“臣聞,女子為官者古已有之,只是限於宮闈之內,何時可以見於朝堂之上,與大臣並列?”

眾人神色各異,無數雙眼睛看向了天子。

誰都知道周忠今天會發難,卻沒想到周忠這麼猛,正題還沒開始,就和天子槓上了。

只有賈詡面色如常,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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