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孫瑞、裴茂被周忠幾句話滅了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劉協耳中。

雖然沒有看到實錄,不清楚具體的討論過程,透露訊息的人也各有目的,周忠的發言卻沒有太多的訛誤,可以算是一字不落。

很顯然,這是有人故意要讓劉協知道。

但劉協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周忠這幾句話有這麼大的殺傷力。

如果說衛霍是佞幸之臣,不值得河東人當作榜樣,還可以理解的話,士孫瑞招募關中壯士從軍,有什麼不妥?總不會認為士孫瑞有不臣之心,培植私人武力吧?士孫瑞身為衛尉,招募幾十甚至幾百關中鄉黨做部曲,這是很正常的事啊。

若是因此詆譭士孫瑞,未免太明目張膽了。

正當劉協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伏壽提醒了他一句話。

“孝武時北軍規模極大,十倍於今.”

當劉協追問北軍的規模為何縮減至如今這幾千人時,伏壽卻無法回答。

劉協無奈,只得命人召來衛尉士孫瑞。

士孫瑞臉色很不好,一進門就跪下了,免冠請罪。

劉協沒有扶他起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衛尉何罪之有?”

士孫瑞遲疑了片刻。

“臣有私心.”

“哦?”

“臣借陛下整軍之機,引關中子弟從軍.”

劉協笑笑。

他已經聽到了相關的訊息,但具體經辦人不是士孫瑞,而是魏傑。

這幾天陸續有關中人應募從軍,大部分被納入北軍的步兵營,目前人數大概有百人左右。

雖說步兵營已經滿員,甚至超額,但這百十人可以當作魏傑的部曲,嚴格來說並不違規,更談不上有罪,所以劉協也沒說什麼。

沒想到,先跳出來指責士孫瑞的反而是周忠。

周忠字嘉謀,廬江舒人。

他有個從子赫赫有名,就是後世的大都督周瑜。

此時此刻,周瑜還沒出名,周忠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名臣。

他做過太尉,因為災異被免,現任光祿大夫,名聲很好。

最關鍵的是,他和士孫瑞關係極好。

每逢有三公缺,都推薦士孫瑞。

這樣一個人,跳出來指責士孫瑞有私心,劉協很意外。

他懷疑他們是在演戲。

大臣之間一唱一合,這太正常了。

面對士孫瑞的請罪,劉協也無法斷定真偽,只能看他怎麼演。

“臣還想擴充北軍規模,恢復孝武時盛況.”

“孝武時北軍是何盛況?”

“孝武時,北軍有八校,總兵力最多時至五萬人,大多是六郡良家子。

平時護衛天子,有事則奉詔征伐。

器械精良,訓練有素,號為勁旅,天子手中利劍.”

士孫瑞說著,莫名的興奮起來,聲音也變得高亢,眼中神采熠熠。

劉協問道:“後來為何削減北軍,如今只剩五營,不足五千人.”

士孫瑞眼中的神采漸漸散去,一聲長嘆。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可大致歸結為二:一是天子擔心北軍為亂,分其兵權;二是光武建都於洛陽,涼州成為邊郡,而關東子弟不樂為兵。

如今陛下欲中興大漢,再建太平,擴充北軍勢在必行。

臣欲因此機會,引關中子弟從軍,既成就陛下壯志,亦使三輔六郡子弟有用武之地.”

士孫瑞再拜。

“如此,則關西人或可與關東人抗行.”

劉協總算聽明白了。

士孫瑞的心思與賈詡相仿,希望藉此機會增加關西人——尤其是關中人——在朝堂上的話語權。

作戰就有機會立功,立功就有機會受賞,大批關中人憑藉軍功入仕,勢必擠壓關東人的空間。

周忠與士孫瑞個人私誼很好,但他不能坐視關西人壓倒關東人。

說到底,還是利益。

當關東人全面佔優時,他們不介意對個別關西人抱有好感,比如推舉士孫瑞為三公。

可是當關西人有可能全面壓倒關東人的時候,關東人就不能忍了。

周忠如此,司空張喜同樣如此。

劉協按捺著心中不爽。

“衛尉對朕討伐匈奴之議如何看?”

士孫瑞拱手再拜。

“臣以為,裴茂之言有理,河東之匈奴不過是喪家之犬,不足為患。

可以驅之,亦可以教化,擇其精銳,補入五校。

陛下當著眼者,乃叛亂之匈奴。

擅殺朝廷所立單于,又不遣使請罪,若不予懲戒,朝廷威嚴無存,其他各部必將效仿,則邊疆必敗,不可收拾.”

“若是匈奴不服,衛尉能討平乎?”

“南北軍初成,臣力微德薄,恐難勝任。

若陛下親征,發前後左右四將軍之兵,徵必有功.”

“甚善.”

劉協點點頭,結束了談話。

他要的就是士孫瑞的態度,其他人怎麼說,他並不是很在意。

反對意見必然會有。

如果什麼都聽,就什麼事也辦不了。

“衛尉,三日後起程,奔赴河東.”

“唯.”

士孫瑞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剛起起身告辭,又想起來自己是來請罪的,天子還沒給答覆。

“陛下,臣有罪……”“先記著.”

劉協擺擺手,想了想,又說道:“世上無完人,衛尉不是,朕也不是.”

士孫瑞一聽就急了。

“陛下,大漢行德政,陛下當以聖人為準……”劉協眼皮一挑,瞥了士孫瑞一眼。

“聖人七十而不逾矩,朕爭取七十內聖外王,可乎?”

士孫瑞啞口無言。

劉協又問道:“衛尉年壽幾何?七十時,能成為大公無私之純臣乎?你我君臣共勉.”

士孫瑞尷尬地笑了笑,拱拱手,轉身就走。

劉協追出帳篷,揚聲叫道:“你別走啊,朕還沒說完呢.”

“臣軍務繁忙,下次再聽陛下教誨.”

士孫瑞走得更快,一溜小跑地下塬去了。

一旁坐在帳外曬著太陽,縫補衣物的唐姬看得真切,針一下子扎破了手指,疼的一哆嗦。

伏壽從帳中走出,忍著笑,將劉協拽回帳中。

“陛下,周大夫批評的可不僅是衛尉,還有陛下呢.”

“他敢批評我?”

“陛下忘了楊侍中乎?直諫可是名臣義舉。

周大夫雖不及楊侍中耿直,卻也是慷慨之臣.”

伏壽將劉協拉回帳中,讓他坐下,端來一杯水,又說道:“廬江周氏與汝南袁氏是世交.”

劉協端著水,詫異地看著伏壽。

“當真?”

伏壽輕輕點頭。

“周大夫之父周仲饗(周景),與袁紹之父袁文開(袁成),皆是故大將軍梁冀故吏。

梁冀被誅,周仲饗亦被牽連免官,後來能復職,多得袁氏之助。

且周仲饗有擁立先帝之功,陛下縱有不滿,亦不能忘其功.”

劉協滿意地笑道:“皇后越來越像賢內助了.”

伏壽俏臉通紅,輕輕地推了推劉協手臂。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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