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孫瑞策馬而來,身後跟著兩個騎士。

他趕到劉協面前,也不下馬,只是撥轉馬頭,與劉協並肩而行,隨時準備離開。

“陛下,有變?”

劉協把賈詡的建議說了一遍。

士孫瑞眉頭微蹙。

“陛下信得過他?”

“兩害相權取其輕,朕只能再賭一次.”

士孫瑞倒是坦然,點頭答應。

“臣明白了,這就回去調整陣地。

諸將那裡,自有臣去解釋,陛下毋須費心.”

劉協無聲一笑。

“楊公離開之前,曾舉薦衛尉自代.”

士孫瑞不置可否。

他自然知道這件事,卻不能當著天子的面說,否則就成了大臣私下連合。

這種事常有,卻不能說。

就像天子知道他們私下裡有聯絡,卻不說破一樣。

“若衛尉能如擊破李式一般大破李傕,斬李傕首.”

劉協直視著士孫瑞。

“朕便遂楊公之願.”

士孫瑞面色如常,彷彿在聽一件再正常不過的話。

“陛下英明.”

劉協揚揚手。

“衛尉努力,朕去興義將軍營看看.”

“恭送陛下.”

士孫瑞倒持馬鞭,拱手施禮,看著劉協帶著幾十名侍郎策馬而去,這才放下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天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也不管將來會不會步周亞夫後塵,只能再搏一次。

反倒是楊彪這個在任的太尉,遠遠地去了河東,清閒自在。

——楊修一邊策馬賓士,一邊偷眼打量天子的臉色。

聽到天子那句話,他的內心很惶恐。

這件事算是在天子心裡紮了一根刺,以後就算拔出來,也必然鮮血淋漓,甚至可能扯掉一塊肉。

“你再看,朕就戳瞎你的眼睛.”

劉協突然說道。

楊修嚇了一跳,連忙收回目光。

“陛下恕罪,臣昨晚喝多了,酒還沒醒.”

“還拿酒醉遮羞?”

劉協狠狠地瞪著楊修。

“你是怕朕,還是怕蔡琰?”

楊修愕然。

“陛下平易近人,待臣如手足,臣豈敢怕陛下?”

不敢怕,你究竟是怕還是不怕?劉協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至於蔡琰,那就更談不上怕了,臣只是不願與女子相鬥.”

楊修臉色微紅,語速也有點快。

想起昨晚的事,他就覺得丟臉,甚至有些怨恨蔡琰。

我救你脫困,你就這麼報答我,當著天子的面駁斥我,讓我出醜?現在天子還以為我怕你,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那你是因為剛才朕與衛尉所言而憂?”

“呃……”楊修用力地點了點頭。

“其實衛尉忠於陛下,一定會全力以赴,陛下不必重賞以誘之.”

劉協瞅瞅楊修,沒搭理他。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裝什麼糊塗。

他當著這麼人的面答應士孫瑞,尤其是當著楊修的面,並非出於一時意氣,而是有所盤算的。

士孫瑞掌了南北軍,甚至吞併了董承的部下,但他並不因此擔心。

這些人起不了決定作用。

按照他的計劃,將來在幷州立足,再造大漢,要依賴的力量很多,但以洛陽人為主的南北軍反而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堪當重任的是以白波軍為代表的黃巾舊部,以及並涼人組成的步騎。

這都是士孫瑞等人無法真正掌握的力量。

士孫瑞不像王允那麼偏激,但他就能真正信任呂布、尊重呂布嗎?不可能的。

他們對呂布之流的鄙視根深蒂固,或許會一時從權,卻不會從心底裡尊重,認為他們有資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同朝論政。

讀書人的清高哪有那麼容易打破。

這是他的優勢,士孫瑞想學也學不來。

——離楊奉的大營還有數百步,營門就轟然大開,楊奉帶著近百騎,從大營中飛馳而出。

王越等人卻有些緊張,如臨大敵,紛紛拔刀出鞘,張弓上箭。

楊修嚇得兩腿發軟,險些夾不住馬腹,從馬上滑下去。

劉協勒住坐騎,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看著楊奉表演。

他不相信楊奉會這麼愚蠢,在這種形勢下對他不利。

他只是想表現,卻把握不住表現的分寸罷了。

騎兵向兩翼散開列隊,馬踢翻得黃土飛揚,讓人睜不開眼睛。

楊奉挽韁勒馬,緩步而來,離劉協十餘步,翻身下馬,緊趕兩步,在劉協馬前拜倒。

“興義將軍,臣奉,恭迎陛下.”

兩翼的騎士舉起手中的長矛,齊聲大呼。

“恭迎陛下,萬歲!萬歲!”

大營內也響起了“萬歲”的山呼,氣氛熱烈。

王越等人長出一口氣,紛紛還刀入鞘。

劉協笑道:“將軍,你可真是猛虎下山,蛟龍出海,動靜太嚇人了。

你看看朕身邊的這些勇士,都被你鎮住了呢.”

楊奉看看王越等人,尷尬地訕笑了兩聲。

“陛下,臣豈敢,豈敢.”

“走吧,進營說話.”

劉協招招手。

楊奉心中歡喜,擠到劉協身邊,拱手施禮。

“臣斗膽,敢為陛下執轡.”

“這怎麼使得,你可是剛剛立下戰功的有功之臣.”

楊奉嘿嘿笑著,伸手握住了馬轡。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與陛下的大智大勇相比,臣微末之功,不值一提。

臣昨晚便與諸將相約,當三省吾身,以期進步,下次陛下慶功時,也有機會敬陪末席.”

楊修聽了,沉下了臉,剛要說話,卻被劉協用眼神制止了。

“將軍昨日斬首幾何,繳獲又有多少?”

“斬首一百三十二人,俘虜八十一人,繳獲麥粟一千八百石,還有一些其他物資.”

“斬首不少,繳獲也不少.”

劉協臉上笑嘻嘻,心裡卻火大,恨不得抽楊奉兩鞭子。

明知老子缺糧,你繳獲了這麼多糧食,也沒說給我送一些來,就這麼悄眯眯的獨吞了?這個機會可是老子拿命換來的,你撿便宜吃獨食,還有臉來抱怨沒請你去慶功?“那傷亡呢?”

楊奉滯了滯,有些窘迫。

“事出倉促,準備不足,傷亡……大致與殺傷相當.”

他雖然擊敗了胡封,卻沒佔到什麼便宜。

要不是楊修、郭武從楊定營中趕來增援,嚇走了胡封,他的損失可能會更大。

回營之後,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恍惚明白了其中原由。

這應該和天子有關。

董承能擊退郭汜,士孫瑞能擊退李式,不是他們善戰,而是他們離天子近,沾了天子氣運。

要想變強,就要和天子多親近。

這,才是他如此殷勤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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