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毗收到卑湛的回覆,立刻請旨,準備去張郃的大營,與張郃面談。

至於張郃想要的赦免詔書,他提都沒提。

反倒是劉協體貼地問起辛毗的安全保障,辛毗很有信心的說道:“請陛下放心,張郃的族人在我手上,本人又危在旦夕,他不敢對我怎麼樣.”

劉協也沒多問什麼,同意了辛毗的行動方案。

辛毗帶著一個隨從,單舟渡過漳水,來到張郃的大營。

張郃派兒子張雄在渡口迎接,一見面就問。

“赦免詔書帶來了嗎?”

辛毗瞥了張雄一眼。

“詔書也是你能看的?”

張雄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辛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面不改色,反倒是嘴角挑起一抹輕蔑的笑容。

張雄被他看得心虛,恨恨地罵了一聲,還刀入鞘。

“走!”

來到大營,進了中軍大帳,張郃歪在憑几上,一隻手放在案上,手指輕叩案面,一手握著刀鞘,斜視著走進來的辛毗。

辛毗來到張郃面前站定,一字一句地說道:“張儁乂,你的族人是我抓的。

你若是敢殺了我,現在就動手。

若是不敢,就收起你這副臉嘴。

我來時,卑文休盛讚你雖是武夫,雅歌投壺,堪稱儒將。

你這樣子,實在是名不副實啊.”

張郃臉色微窘,看了張雄一眼。

張雄點點頭,表示辛毗帶來了詔書。

張郃見了,倒不敢過於放肆,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請將天子的詔書拿出來吧.”

“什麼詔書?”

辛毗反問道。

張郃一愣,盯著辛毗看了兩眼,再次看向張雄。

張雄也愣住了,厲聲喝道:“你剛才不是說帶來了吧?”

“我什麼時候說帶詔書來了?”

辛毗冷笑一聲:“我只是說,你不配看詔書.”

張雄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架在辛毗脖子上。

“豎儒,竟敢戲弄我?”

辛毗笑容不變,靜靜地看著張郃,眼中的挑釁之意甚明。

張郃眼中寒光迸現,冷笑道:“辛佐治,你若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今天是走不出帳篷了。

我冒了這麼大的風險與你接洽,不是讓你來戲弄我父子的.”

辛毗點點頭。

“是你們先戲弄我的.”

“怎麼說?”

“你們有何功於朝廷,竟敢討要赦免詔書?”

辛毗冷笑道:“你們覺得我汝潁人的面子這麼大,可以讓天子赦免你?真是可笑。

我也不瞞你們,審配殺了我的家人,我再殺了你的族人,這可能更合天子之意。

如果汝潁人和冀州人同歸於盡,那就最好不過了.”

張郃一驚。

“這……這是怎麼說?”

辛毗一聲嘆息。

“將軍,你怎麼還不明白呢?袁本初為什麼會帶著我汝潁人來冀州?不就是想以冀州雄厚的人力、物力,精兵強將,再加上我汝潁人的聰明才智,文武並用,吞併天下嗎?汝潁人與冀州人不合,內訌不已,這才給了天子重新收拾殘局的機會。

如今袁本初創業未半而死,汝潁人和冀州人仍在,天子豈有不忌憚之理?你我相鬥,正是天子樂見其成的局面。

此時此刻,他豈能給你赦免詔書?”

張郃的眼角抽了抽,沉吟片刻,衝著張雄搖了搖頭,伸手請辛毗入座,又讓張雄出去看著,不要讓人來打擾。

“既然如此,我等當如何應對?”

“天子忌憚你我,總要有人承受損失。

汝潁人以袁氏為尊,所以袁本初必須死。

冀州人以審配、田豐為魁首,他們也必須死.”

張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這些就行了?”

“當然不止。

冀州度田,勢在必行。

只有如此,冀州的人力、物力才會成為朝廷的賦稅,而不是大族擁兵作亂的倚仗,冀州人對朝廷的威脅才能真正的解除.”

“那你們汝潁呢?”

辛毗苦笑。

“將軍應該去過汝潁吧?”

張郃點點頭。

袁紹第一次南下中原的時候,他曾隨行,略知汝潁地理。

“汝潁人多地少,尤其是潁川,度不度田,其實區別並不大。

控制汝潁的關鍵,在於仕途。

只要有意限制汝潁人的仕途,汝潁人就不足為患.”

張郃略作思索,應聲說道:“黨錮?”

“雖然沒那麼嚴重,卻也差不多。

當然,如果審配得手,將城中的數百汝潁人殺死,就不用那麼費事了。

我汝潁俊傑有三成在此,元氣大傷,至少二十年內難以恢復.”

辛毗眉頭緊皺,連聲嘆息。

張郃看在眼裡,也有些心驚肉跳。

雖說他不覺得城裡的汝頃人有這麼大的價值,但他清楚,那些人對辛毗、荀攸來說很重要。

真讓審配殺了這些人,辛毗、荀攸肯定會瘋狂報復,自己的族人絕無倖免之理。

至於天子,肯定不會攔著,說不定還會推波助瀾,讓汝潁人和冀州人互相殘殺。

他越想越覺得辛毗說的有道理,汝潁人和冀州人同病相憐,不僅不應該成為仇敵,反而應該聯起手來,共同應付朝廷的打壓。

當初若不是汝潁人和冀州人的內訌,袁紹或許也不會敗,形勢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局面。

大錯已然鑄成,現在應該懸崖勒馬,即時補救,以免釀成更大的悲劇。

“我可以向審正南進言,但是……”辛毗應聲說道:“但是他不會聽你的.”

“為何?”

“一是審正南為人寧折不彎,不會輕易聽人勸說,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二是陰安審氏的田宅已經被天子抄沒,就算他肯投降,也要不回來,最多是苟全性命而已。

想和將軍一樣建功立功,那是不可能了。

對他而言,與其苟且偷生,不如玉石俱焚,反倒有可能逼得天子讓步.”

辛毗一聲長嘆。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天子的心意,玉石俱焚是必然,想讓天子讓步卻是痴心妄想.”

張郃聽了,深表贊同的同時,又有些無奈。

辛毗說得對,審配投降的可能性不大,想逼天子讓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出意外的話,審配必死無疑。

但他不想跟著審配一起死,也沒這個必要。

想活下去,只有一條路,配合辛毗,反對審配,不要成為審配的殉葬品。

如果能阻止審配殺人洩憤,救下辛毗等人的家人,或許可以與汝潁人結盟,互相扶持。

辛毗看得張郃意動,又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將軍知道崔季珪嗎?”

張郃想了想。

“知道,他奉審正南之命,去長安朝見,後來一直沒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

辛毗說道:“他考進了講武堂,眼下正在研究西域地理。

等中原平定,天子西征,他會大有用武之地.”

“是麼?”

張郃撫著頜下鬍鬚,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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