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行嗎?”

荀諶將信將疑,甚至有些不以為然。

郡縣的掾吏闢除大部分是由太守、縣令長自行決定的,朝廷想將這個權力收回來,哪怕不是那麼直接,也必然會遭到各級官員的強力抵制。

就像禰衡提議的取消州牧一樣,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也會想方設法地進行阻撓。

到目前為止,這個建議還停留在討論的階段。

“能行.”

荀彧說道:“至少朝廷控制的州郡肯定能行.”

“朝廷控制以外的呢?”

“朝廷控制以外的會慢一些,但遲早也會施行的.”

荀彧撫著膝蓋,淡淡地說道:“大勢所趨,不是你想攔就攔得住的.”

“你覺得這是大勢?”

荀諶追問道。

荀彧笑而不語。

荀諶等了片刻,也覺得無趣。

荀彧不說話,並不是氣短,而是不想和他作意氣之爭。

“會有人應考嗎?”

荀諶有些賭氣地說道:“換了我,我是肯定不願意的.”

“朝廷也不需要那麼多人。

大漢共有一百多個郡國,一千多個縣道,就算一個縣道安排十人,也不過萬人。

以朝廷現在控制的郡國而言,就算沒有三千人,只有一千人應考,也能解決不少問題.”

荀彧露出一絲淺笑。

“如果你做太守,府中各曹掾吏都是受過相關訓練的人,而不是僅憑自己的經驗,處理起事務來會是什麼模樣,你應該想得到.”

荀諶的眼角抽了抽,後背一陣涼意。

他當然能想得到,現成的例子並不少見,荀攸麾下的將士就是典型。

當每一個曲軍侯、部都尉、校尉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戰鬥力就能得到明顯的提升,比那些沒經過訓練的對手更耐苦戰,也更能抓住戰機。

荀攸能立下赫赫戰功,和他麾下的各級將領訓練有素密不可分。

哪怕他們只是簡單的認識幾個字,接受過一些最基本的訓練。

據說,韓遂麾下將士有過之而無不及,各級將領中有一半出自講武堂,接受過賈詡的教導。

如今又設農學堂、工學堂、商學堂。

四民皆士,朝廷不是嘴上說說,而是真的去做。

什麼人會考農學堂、工學堂、商學堂?衣食無憂的大家子弟也許不太願意,但寒門子弟卻不會拒絕。

能進入郡縣為吏,對他們而言本就是難得的機會,如今有朝廷為他們撐腰,他們何樂而不為?荀諶搓著手,越想越不安。

“釜底抽薪啊.”

荀諶嘆息道:“這是一開始就想好的嗎?軍中教化便是牛刀小試?”

“你要這麼說,也不算錯.”

荀彧笑道:“由此可見,天子絕非莽撞之人。

假以時日,王道亦必能成為現實。

或許,便在你我有生之年.”

荀諶忍不住說道:“只怕不是你我希望的王道.”

荀彧站了起來,負手而望。

“兄長,我知道我很難說服你。

不過有一點,你應該看得清楚。

不管你是否贊同天子的章法,你都不是他的對手.”

荀諶哼了一聲,有些鬱悶。

“所以,趕緊回冀州吧。

要麼勸袁譚稱臣,共興王道。

要麼勸袁譚遠走,避天子鋒銳.”

荀諶想了想。

“去哪兒?”

“北方太冷,南方太溼,向西吧.”

荀彧說道:“或許,你還有機會助長倩一臂之力.”

荀諶點了點頭,站起身,一甩袖子。

“事不宜遲,我現在就走.”

荀彧連忙拉住他。

“沒必要這麼急,留一宿吧,我還有些話要交待.”

——龍城。

朔風勁吹,大雪紛飛,天地之間一片朦朧,五十步之外不見人影。

蔣幹裹緊了皮裘,仍然凍得牙齒咯咯作響。

“真冷.”

他嘀咕了一句,拉了拉衣領。

“是啊,真冷.”

周瑜附和道:“我現在明白那些騎士為什麼看不起我們了。

在這樣的地方行軍作戰,不用鮮卑人打,我們就熬不過這天氣.”

蔣幹苦笑了兩聲,沒說話。

出塞的時候,他們與狼騎一路同行,快到龍城的時候才分開。

呂布、曹純率部去了燕然山,據說另有任務。

具體有什麼任務,卻不肯說。

他們在路上相處並不愉快,互相看不順眼。

狼騎覺得他們太嬌氣,根本不知道這草原的險惡。

他們覺得狼騎太粗魯,無法承擔推行教化蠻夷的重任。

現在的情況證明了狼騎的觀點,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草原的險惡,如果沒有狼騎提供的保護和幫助,他們甚至無法走到這裡,更別說教化了。

“鮮卑人還會來嗎?”

蔣幹眯著眼睛,想從紛亂的雪花中看到人影。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安。

“不知道.”

周瑜遞過一隻扁扁的銀製酒壺來。

“喝一口吧,暖暖身子。

待會兒鮮卑人來了,不能讓他們看低了.”

蔣幹接過酒壺,喝了一大口。

酒是呂布送的,口感辛辣,入喉如刀,還有一股藥味。

據說是裡面泡了藥材,能提升陽氣,抵禦寒冷。

片刻之後,蔣幹果然覺得身體暖和了一些,至少不抖了。

他想再喝一口,卻被周瑜阻止了。

“是藥三分毒,不能過量.”

周瑜奪過酒壺,塞入衣服裡。

“真有藥?”

“這是太醫署配的方子,酒也是特製的,據說要九蒸才行.”

蔣幹吸了一口氣。

“這麼費事?那豈不是很貴?”

“再貴,也比幾千人的輜重便宜些。

有了這些東西,我大漢鐵騎才能為人所不能,以區區三千精騎鎮壓得鮮卑人、匈奴人不敢犯我邊塞.”

蔣幹笑了兩聲,周瑜忽然一抬手。

“有人來了.”

周瑜輕聲說道。

蔣幹閉上嘴巴,看向遠處。

風雪之中,幾個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漸漸走到他們面前,中間是一個髡頭少年,披散著頭髮,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敞著懷,露出結實的肌肉。

一旁的幾個騎士都穿著皮襖,帶著弓箭和刀矛,殺氣騰騰。

“沒想到漢人也這麼扛凍啊.”

少年橫腿坐在馬鞍上,笑嘻嘻地說道,漢話說得很地道。

他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

“喝酒了?什麼酒,能不能讓我嚐嚐?”

周瑜從懷中掏出酒壺,舉在手中,踢馬向前走了兩步,將酒壺扔了過去。

少年接住,再次吸了吸鼻子,擠擠眼睛。

“你們漢人真是講究,男人、女人都是香噴噴的.”

他開啟壺酒,隨即眉毛一挑。

“原來是藥酒啊,我還以為你們真的不怕冷呢,原來……”話音未落,周瑜長劍出鞘,頂在了少年的咽喉上。

“你……”少年變色,瞪著周瑜,面目猙獰。

周瑜收劍,用劍尖挑起酒壺,收了回來,淡淡地說道:“我的酒,只給朋友喝。

你出言不遜,不配做我的朋友,也就不配喝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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