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周瑜的解釋,周忠也會過意來。

天子雖然提到了要在太學設農工醫商諸學,但順序卻大有講究,並非隨便排列。

農學排在最前面,自然是因為農學最重要。

解決了吃飯問題,養得起大量的寄食者,才有可能談工學、醫學、商家之類的學問。

他能想到的,天子可能都想到了。

如此說來,天子願意和他做交易,甚至暗示當以司空之位相酬,也是考慮到度田成敗直接關係到糧食生產,關係到能否培養更多的人才和能工巧匠。

周忠的臉有點發燙。

自詡為名士、大臣,卻盯著眼前的一點利益不放,和天子討價還價,實在有違士人風骨,也辜負了聖人之學。

“嘉謀?”

見周忠出神,楊彪提醒了一聲。

“啊?”

周忠回過神來,連忙搖搖手。

“我沒事,我沒事,只是剛才突然想到了度田的事,一時出神.”

“度田啊.”

提到度田,楊彪臉上的笑容散了,眼中多了幾分怒意。

他拍了拍大腿。

“關於度田,最近的訊息沒一個令人滿意的。

山東諸郡變著花樣反對度田也就罷了,還和袁紹勾結起來,說他是為民請命.”

“他為的是什麼民?請的又是什麼命?”

楊彪喝道。

“一派胡言.”

周忠嚇了一跳,心臟怦怦亂跳,彷彿楊彪怒斥的不是袁紹,而是他。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楊彪搖著頭,痛心疾首。

“有時候我都想,當初就不該勸天子接受他的請降,直接派兵打敗他更好。

以前都覺得公路糊塗,現在看來,公路雖然紈絝,大事卻不糊塗.”

楊彪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我倒要看看,他這自欺欺人的美夢哪一天能醒.”

周忠心情複雜,附和不是,反對也不是。

——鄴城。

倚案假寐的袁紹突然打了個激零,坐了起來,額頭冷汗涔涔。

一旁的侍妾嚇了一跳,連忙趴在地上請罪。

袁紹有些煩躁地揮揮手,示意侍妾退下。

他心跳很快,頭也有點暈,卻不想讓侍妾看見。

撤兵之後,他的身體就不怎麼好,偏偏事情還多,讓他忙得焦頭爛額,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首先就是人心渙散,連沮授那樣的謀士都跑了,不知去向。

其次是他查實了廣宗郭氏的現狀,證實了逢紀所言不虛。

田豐為了冀州人的利益,竟想讓袁熙迎娶一個沒入賤籍的女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痛斥了田豐一頓,請他致仕了。

如果不是考慮到田豐在冀州的名望太盛,他是想直接殺了田豐的。

雖說田豐罪有應得,但田豐、沮授二人的離去,還是給袁紹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冀州人覺得他是故意打壓冀州人,更加抱團,而審配的態度也變得越發強硬,幾次險些發生衝突。

如果現在發生大戰,袁紹甚至懷疑審配會陣前倒戈。

為此,袁紹不得不多次表態,仍將在冀州大族中為袁熙選擇合適的聯姻物件,以安撫冀州人。

每次想到這件事,他都覺得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這種明明不願意,卻不得不為的感覺太難受了。

“主公?”

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聲輕呼,帶著說不出的關心。

袁紹下意識的挺起腰,抬頭一看,見是郭圖,鬆了一口氣,擺擺手,身體也重新塌了下來。

“公則,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

郭圖打量著袁紹。

“主公,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袁紹苦笑了兩聲,卻沒回答郭圖的問題。

“幽州的情況如何?公路到了幽州,是不是大受歡迎?”

郭圖的嘴角抽了抽。

“大受歡迎倒不至於,但的確給我們找了不少麻煩。

他也不住薊縣,天天待在易縣,有事沒事就招顯思過去喝酒。

顯思不想去,但身為晚輩,又不能屢次拒絕,這……很難辦啊.”

袁紹陰著臉。

“只是喝酒嗎?”

郭圖一聲嘆息。

“當然不只是喝酒,但他那種人,還能說出什麼來?不用想也能猜得到的.”

袁紹默默地點點頭。

得知袁術轉為幽州牧,他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

袁譚幼時在洛陽長大,那段時間,他受黨錮牽連,不得不在汝陽守墓,前後六年,自然也顧不上袁譚,讓袁術有了機會。

那時候的袁術也是最紈絝的時候,袁譚跟著他,學了不少壞毛病。

雖然他後來花了不少力氣,糾正了袁譚的那些壞毛病,但袁譚和袁術的關係一直很近。

“你回鄴城來,就是為了此事?”

郭圖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說了一句。

“聽公路說,朝廷徵李瓚入朝了,有這回事嗎?”

袁紹一愣,坐了起來。

“有這回事?”

郭圖眼中閃過一絲不安。

“主公有多久沒收到長安的訊息了?”

袁紹的臉頰抽搐了兩下,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李瓚是他的內兄,也是袁譚的母舅,卻與他們父子一向疏離,幾乎沒什麼來往。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這個時候,李瓚應朝廷之徵入朝,不是在打他的臉麼?更讓他不安的是,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卻沒人給他一個訊息,還要郭圖跑來告訴他?他們要與我決裂了嗎?“你聽誰說的?”

“公路,他說是孟德推薦的。

孟德入朝後,被朝廷委任為燕然都護,然後就推薦了李瓚……”“豈有此理!”

袁紹拍案大怒,面色通紅。

“曹阿瞞是覺得害我不夠,還想在我背後再捅一刀麼?”

郭圖嚇了一跳,有些後悔。

這件事對袁紹的刺激太大,萬一把袁紹氣出什麼病來,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轉念一想,郭圖又覺得袁紹真要是病了,甚至……也不錯。

再下中原受挫,田豐、沮授離去,冀州人氣勢受挫,袁熙又遠在徐州作戰。

如果袁紹真的病得不能理事,袁譚正好可以接手冀州。

有了冀州,袁譚就有了和朝廷談判的本錢。

一瞬間,郭圖的腦海裡閃過無數計劃。

“你剛才說什麼,曹阿瞞做了燕然都護?”

袁紹兩眼通紅的看著郭圖,怒不可遏。

“是的.”

“他駐紮在哪兒?”

“好像是美稷.”

袁紹眼皮直跳。

“這小天子還真是信任他啊,竟然讓他接替美稷的防務。

他就不怕他又打了敗仗,危及河東?”

郭圖咂了咂嘴。

袁紹看得真切,喝道:“想說什麼便說,不必藏掖著.”

郭圖苦笑道:“與他一起的,是呂布。

他掌步,呂布……掌騎.”

“……”袁紹徹底無語。

這兩個人也能安排到了一起去?真不知道天子是天才,還是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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