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看著遠處,搖了搖頭,轉身重入宮門。

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眉宇間多了一分沉重。

他回想著自己今天的表現,心中不安。

禰衡的上書落在他的手中,無疑是個巧合,而且是個非常不利的巧合。

他也沒想到會有人上書攻擊孟達,實際上,孟達給人的印象一直蠻好的,甚至入職沒幾天,就得到了女騎士胡杏的青睞。

女騎士不論胡漢,都是萬里挑一的女子,眼界甚高。

當然也有非議,但那些大多在宮外,集中在一些老臣和讀書人之間。

他們鄙視孟佗,更對孟佗背後的張讓深惡痛絕,那段閹豎控制朝堂的歷史激起了他們不堪的回憶。

只是在長安,沒人會公開談論這些。

在宮裡,更不可能。

一是宮裡以年輕人居多,大多數人對那段歷史沒有切身體會。

二是重用張讓、趙忠的是先帝,當著天子的面說張讓顯然不太合適。

他們也從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只不過並不刻意。

可是,天子會相信他們嗎?會不會覺得他們是故意聯合起來,矇蔽他的視聽?法正搞不清楚,但他很清楚一點,天子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有著與他年齡不相襯的洞察力。

在天子面前耍弄手段,遲早會遭反噬。

所以他一點也不掩飾對禰衡的厭惡,光明正大的戲弄他。

天子會相信他的坦誠嗎?忐忑不安地回到偏殿,法正驚訝地發現天子並不在殿中,只有諸葛亮一人在整理文書。

看到法正進來,諸葛亮有些意外。

“孝直,你今天當值嗎?”

“沒有,剛才奉詔辦事,送禰衡出宮,現在來複命.”

法正四處張望了一下。

“天子呢?”

“去蘭臺了。

你坐一會兒吧,估計很快就能回來.”

法正順勢就坐,看著諸葛亮做事,心生羨慕,甚至有一絲嫉妒。

諸葛亮比他還小几歲,卻深得天子信任,比任何人都貼心。

天子對諸葛亮幾乎不設防。

所有的檔案,諸葛亮都可以看。

不管接見哪個大臣,諸葛亮都可以旁聽。

就連他的新婚妻子黃月英都得到了籌建講武堂的重任。

法正一直沒想明白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有推薦人嗎?天子對周忠的印象並不好,不久前還拒絕了由周忠接任司空的建議。

是因為諸葛亮聰明嗎?諸葛亮的確很聰明,但他也不笨啊,聰明才智不在諸葛亮之下。

“孝直,你心亂了.”

諸葛亮忽然說道。

法正一驚,連忙坐直了身體。

“你說什麼?”

“你有心思.”

諸葛亮放下手中的公文,轉頭看向法正。

“是擔心禰衡上書的事嗎?”

法正眼睛一轉。

“我不應該擔心嗎?畢竟我和孟子度既是同鄉,又是好友,有互相庇護的嫌疑.”

“如果受到孟子度牽連,你會後悔嗎?”

法正想了想。

“不會.”

“既然不會,那有什麼好擔心的.”

法正打量著諸葛亮那平靜的臉,忽然笑了。

“孔明,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諸葛亮嘴角挑起一抹淺笑,推過一杯茶來。

“且飲茶,然後去做自己該做的.”

“什麼是該做的?”

“問心無愧.”

法正思索片刻,取過茶杯,一飲而盡,然後振衣而起。

“孔明,我就不等了。

若天子回來問起,你幫我回復一句就是,明天上值,我再當面報告.”

諸葛亮點頭答應。

法正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歌謠。

諸葛亮莞爾一笑,伸手拿起一旁的禰衡上書看了一眼,輕輕地擱在一旁。

——蘭臺。

蔡琰親自倒了一杯茶,擺在劉協面前,然後在對面入座。

她沒想到天子會來,已經梳洗完畢,換上了常服,準備再看一會兒書就早點休息。

隨天子出城一趟,放鬆之餘,她也有些累。

劉協靠在案上,一手托腮,打量著蔡琰,一言不發。

“陛下,嚐嚐這茶,涼了味道就不對了.”

蔡琰提醒道。

劉協嗯了一聲,收回目光,看向案上的茶杯。

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到底是文化人,喝個茶都有那麼多講究,又是茶具,又是禮儀,甚至連茶霧都能說出好幾條來,精緻得近乎繁瑣。

“對我來說,茶就是解渴而已,最多再加上解膩,涼不涼的其實無所謂,涼的更好,不燙嘴.”

蔡琰抿嘴一笑。

“那是因為陛下是天子,承擔著最大的責任,就像這殿中的柱子,不能有片刻放鬆。

臣則不然,臣只是一扇門,或者一扇窗。

有陛下這樣的棟樑在,臣只要盡好份內的事就行,閒暇時,不妨做點雕琢的功夫,以娛耳目身心.”

“倒也是這個理.”

劉協點點頭,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茶很香。

“菊花?”

劉協品了品。

“南陽伏牛山中的秋菊,能清心去火,益壽延年。

先父的老師,故太傅胡伯始就常喝此茶,壽八十有二.”

說到胡廣,劉協突然想起了法正。

法正的曾祖父法雄曾任南郡太守,胡廣就是法雄的故吏。

不過他對胡廣的印象並不好,說得好聽點,是一個老好人,說得不好點,就是孔子口中的鄉愿,最擅長的活就是糊稀泥。

“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

劉協笑了一聲,手指蘸了點水,在杯沿滑過。

很可惜,這茶杯不是景德鎮瓷,沒有如磬妙音。

蔡琰神情一滯,隨即瞥了劉協一眼。

“是啊,和他的另一個學生陳仲舉相比,他是太溫和了些.”

劉協很意外。

“立志掃天下的陳仲舉(陳蕃)也是他的學生?”

蔡琰點點頭。

“你怎麼看陳仲舉其人?”

“以前覺得他是大丈夫.”

“現在呢?”

“現在覺得他只是半個大丈夫.”

蔡琰淡淡地說道:“空有掃天下之志,卻無掃天下之才。

雖然死得慷慨壯烈,卻於事無補.”

“也不能說一點作用也沒有。

他毀了君臣之間最後一點妥協的可能,逼得先帝只能依賴曹節等人,最終促成了第二次黨錮。

黨人受了傷,流了血,死了人,越發極端,最終推出了袁紹這樣的領袖.”

劉協一聲長嘆。

“所以說,意氣用事只能壞事,不能成事.”

蔡琰眼神一閃,欲言又止。

良久後,她點點頭。

“臣贊同,意氣用事只能壞事,不能成事.”

她舉起茶杯,嫣然一笑。

“請陛下更進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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