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袁紹的命令,陳琳內心是拒絕的。
陳登說得很清楚,張郃、高覽是有意為之。
他們就是想摧毀他的力量,不讓徐州人有機會與冀州人分庭抗禮,影響冀州人對軍隊的控制。
對這個理由,陳琳深表同意。
他見過冀州人是如此與汝潁人撕扯的,也清楚冀州人的小心思,不相信徐州人可以例外。
全殲陳登的人馬,顯然更符合冀州人的利益。
但他無法拒絕袁紹,只能進城勸降。
坐在吊籃裡,被拉到城頭,劉備親自伸手來扶陳琳。
“孔璋,元龍無恙否?”
陳琳小心翼翼地跨出吊籃,掃視了一眼城頭,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龐。
他又驚又喜,掙脫劉備的手,走了過去。
“文舉,你也在啊.”
孔融哈哈大笑,拍著陳琳的肩膀。
“聞說劉徐州決意堅守,我便趕來助陣。
雖然提不得刀,拉不得弓,卻能喊上幾嗓子,壯壯聲勢。
孔璋,元龍尚安否?”
陳琳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元龍雖生,不如死.”
“怎麼回事?”
劉備、孔融異口同聲的問道。
陳琳將陳登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袁紹雖然一心想勸陳登投降,但陳登子弟傷亡太多,也對袁紹麾下的冀州人跋扈的形勢不滿,堅決不肯投降。
袁紹放又不肯放,只能將陳登軟禁。
“既然不肯降,為何不絕食求死?”
孔融身邊的一個年輕人一臉鄙夷地說道。
“這位是……”陳琳疑惑地看向孔融。
“這是我的小友,平原人禰衡禰正平.”
孔融介紹道,隨即又說道:“正平,元龍非苟且之人。
之所以不死,必有所為也.”
“統兵作戰多年,以名將自詡,一朝中伏,便全軍覆沒。
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作為?”
禰衡不以為然。
“依我看,他不降不是為義,而是為利。
若人馬尚在,只怕他也是圍城諸將中的一員,說不定攻城時比其他人更勇猛呢.”
陳琳很不高興,劉備也有些尷尬,孔融卻哈哈一笑。
“孔璋,你不必理他。
他就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
咦,那是益德嗎?”
禰衡正要說話,聽到張飛的名字,轉頭就走。
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回頭衝著孔融罵道:“老賊,人仗狗勢乎.”
然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陳琳直皺眉。
孔融卻不以為忤,拉著陳琳的手說道:“正平赤子之心,孔璋不必在意。
你既進城來,想必不會是為了袁本初做說客吧?劉徐州心意已決,降是絕對不可能降的,你就免開尊口吧.”
陳琳看看劉備,劉備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卻沒說話。
陳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饒舌了。
可是要想守住彭城,卻不是易事。
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有什麼問題?”
劉備關切的問道。
“天子釋出詔書,將率部東征,但朝廷缺錢糧,僅憑河東、關中,怕是支撐不起大軍征伐。
天子在涼州教化,雖有成就,畢竟時日尚短,能不節制並涼的驕兵悍將,尚未可知。
眼下能夠立刻出兵的,只有兗州牧曹孟德。
曹孟德為人,想必諸位也清楚.”
劉備點了點頭,情緒有些低落。
孔融撫著鬍鬚,咂了咂嘴。
“就算不追究曹孟德之前的惡行,他想來彭城,也非易事。
睢陽城堅池深,又有重兵把守,絕非易事。
殺邊文禮(邊讓),又殺張孟卓兄弟,屠雍丘,他在兗州的名聲也不好,怕是難得兗州士庶支援啊.”
“的確如此,所以使君想守住彭城,還是要靠自己.”
劉備說道:“請孔璋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
“那河內太守董昭呢?”
孔融又道:“他就是兗州人,上次關羽奔襲魏郡,也是從河內出兵。
這次若能出兵,必能動搖冀州.”
陳琳搖搖頭。
“上次關羽得手,一是出其不意,二是意外斬殺文丑,以致軍心動搖。
這次出兵之前,袁本初就做好準備,不可能再讓關羽有機會。
因此,就算董昭出兵,恐怕也決定不了大局.”
“那太原、上黨呢,還有那個什麼幽燕都護府,難道也都坐視不管?”
“他們都會出兵,但影響不大,怕是無法逼迫袁本初撤兵解圍.”
劉備、孔融聽了,連聲嘆息。
陳琳帶來了好訊息,但這個好訊息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真正能對袁紹有點威脅的是曹操,但曹操勢單力孤,想攻破睢陽,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彭城就是一座孤城,能堅守到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準。
劉備設宴,款待陳琳。
在酒宴上,陳琳不好多說什麼,只與孔融、禰衡說些文學詩賦。
劉備沒興趣,張飛倒是有興趣,但不怎麼聽得懂。
麋竺、簡雍等人聽得半懂,卻沒有插嘴的份,只能旁聽,一飽耳福。
宴會結束,劉備留下張飛、麋竺等人,到後堂議事,商量如何堅守彭城。
甘氏、麋氏出來奉茶,坐在一旁,靜靜地聽男人們商議。
劉備想了很久,提出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天子還要多久才能東出洛陽?天子有並涼精銳數萬,只要他東出洛陽,哪怕離彭城還有千里,袁紹都不可能有心迎戰,必然解圍,退回河北。
當年董卓兵力不過數萬,袁紹身為盟主,擁兵五六十萬,卻不敢前進一步。
他對並涼兵的恐懼是深入骨髓的。
只要天子東出,他一定不敢正面迎戰,只能據險而守。
這個問題原本並不難回答,可是聽了陳琳對形勢的分析後,卻沒人有把握回答。
天子的武力是不缺的,但天子很窮。
關中荒廢,經過兩年的經營,也只是勉強能自足而已,真正還稱得上富庶的只有河東一郡。
僅憑一郡,能供養多少大軍?沒有足夠的錢糧,大軍就算東出,也只能在汝潁、陳留一帶籌集錢糧。
如此一來,的確很容易讓人想起當年董卓亂政時西涼軍的暴行。
一旦山東大族將天子視為暴君,而不是大漢中興的希望,整個山東的形勢就會有巨大的變化。
甚至徐州人都會改變態度,轉而支援袁紹。
到了那時候,彭城還能守多久?面對劉備的擔心,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兒,麋氏怯怯地說道:“夫君,妾倒是覺得,這只是常人之見而已,不可以度天子.”
“為何?”
劉備不解地看著麋氏。
“天子不是常人.”
麋氏羞得小臉通紅。
“三年前的華陰之戰,他能擊敗李傕、郭汜,便是非常之舉。
這幾年來,他的所作所為,又有哪一樁是常人能夠預料的?”
簡雍吸了一口氣,點頭表示贊同。
“夫人所言,倒是有些道理。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
如今這形勢,常人不可為,不代表天子就不可為。
他既然下詔出兵,必有取勝之道。
主公不用多想,一心一意守城便是.”
張飛一拍大腿。
“就是,怕個鳥。
上次袁紹攻城兩日,我軍斬殺近三千人,傷亡不過千。
以此推論,袁紹想破彭城,至少要損失三萬人以上。
就算他袁本初捨得,冀州人捨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