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曄的進言有些出乎劉協的預料,尤其是關於劉表和荊州的。

仔細想想,劉曄的想法非常合理,應該不僅他一個人這麼想。

唯獨不符合他的想法。

劉表入朝,荊州的確可以重歸朝廷,然後呢?劉協不得重新考慮他的既定方案。

再好的方案,如果只是他一個人在堅持,勢必無法推行。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想將在涼州推行的方案推廣到山東去,難度很大,很可能會遭到全面抑制。

就像王莽一樣。

想到王莽,劉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他抬起頭,看著還拱手躬身的劉曄,心中升起一朵疑雲。

劉曄從河東而來,這不會是荀彧的意思吧?“子揚,請起.”

劉協伸手虛託,示意劉曄起身。

“若能如此,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容朕再與群臣商議,看看具體如何操作.”

“謝陛下.”

劉曄起身回座。

劉協轉向魯肅。

“子敬,你從江東來,可知孫策、周瑜如何想?”

魯肅躬身道:“孫策之父孫堅蒙國大恩,以布衣積累軍功,封侯拜將,以忠義自許。

董卓亂政時,孫堅身先士卒,入洛陽,掃宮室,掩皇陵,想必已為陛下所知。

孫策雖年少,卻承其父之志,又以徐州人張昭、張紘為謀主,報國之心不減於其父。

只是眼下陛下遠在涼州,無暇顧及山東,他想為陛下效力也不可得。

臣以為,若陛下揮師東出,孫策必率部響應.”

劉協微微一笑。

“那周瑜呢?朕曾徵他入朝,他卻遲遲沒有迴音。

莫不是與孫策君臣之義已固,不願意為朝廷效力?”

魯肅頓了頓,再拜。

“陛下有所不知,江東形勢複雜,孫策雖為朝廷所拜,卻立足未穩,三面受敵。

周瑜不肯入朝,也是想為孫策分憂,使江東猶奉朝廷正朔,不為他人所吞併.”

“誰能吞併孫策?”

“故揚州刺史劉繇、丹陽太守周昂.”

劉協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因音訊隔絕,對江東的情況並不熟悉。

此時的孫策還沒能佔據江東六郡,他只是控制了吳郡、會稽而已,丹陽、豫章還在劉繇、周昂的手中。

“周昂與孫氏父子有仇,朕是知道的,劉繇又與孫策有什麼衝突?”

“具體而言,孫策本與劉繇沒什麼衝突,起因在於袁紹、袁術兄弟。

孫策本是袁術部將,而劉繇則與袁紹交好,他被朝廷任命為揚州刺史,正是為了牽制袁術,呼應袁紹。

因袁術在壽春,劉繇便將揚州刺史治所移往江南,孫策則奉袁術之命,渡江與劉繇爭鬥,是以結怨.”

劉協心中一驚。

魯肅一句話帶過,但其中卻大有深意。

劉繇被朝廷任命為揚州刺史,卻是為了牽制袁術,策應袁紹,這是朝中有人拉偏架啊。

他奪回大權這兩年沒有經手過類似的詔書,也想不起來劉繇是什麼時候出任揚州刺史的,劉繇應該是之前被任命的,到時候查一查是誰在暗中推動。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可以對孫策放心了。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他別說全取江東了,能守住吳郡、會稽就算不錯。

“朝廷已經任命袁術為揚州牧,孫策自然應該聽從袁術的命令。

袁紹來攻,孫策會渡江助陣嗎?”

“會,但無濟於事。

孫策兵力既不足,又缺戰馬,無法與袁紹爭於江淮.”

魯肅說道:“最大的可能是接應袁術退往江南,據江而守。

若劉繇響應袁紹,接應袁紹渡江,則吳郡、會稽只怕也守不住。

是以,臣附議子揚之計,請朝廷招撫荊州。

荊州在側,劉繇自顧不暇,袁紹不敢輕易渡江.”

劉協一愣,怎麼又繞回來了?這兩人一唱一合,這是非要朝廷赦免劉表,招撫荊州不成啊。

他狐疑地看看魯肅,又看看劉曄,笑道:“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你們在路上已經商量過這件事?”

“回稟陛下,兼而有之.”

劉曄笑道:“臣與子敬商議,都覺得朝廷若能招撫荊州,不僅可以迅速平定江東,還能逼降益州。

有荊州、益州的賦稅,再加上陛下的仁政,不出十年,大漢必能中興,王道可致。

然後東南出海,西北通商,大漢聲威可至萬里之外.”

他與魯肅交換了一個眼神,又道:“我等不遠千里則來,正是希望攀陛下龍鱗,建功立業.”

劉協眉梢輕挑,微微一笑,舉起酒杯。

“當如爾等所願.”

“謝陛下.”

劉曄、魯肅舉杯,大聲謝恩。

——接風宴結束,劉協命人安頓劉曄、魯肅,自己回到後帳。

他雙手抱在腦後,躺在床上,看著青色的帳頂,回想著劉曄、魯肅的建議,以及其他人當時的神情,心中有些苦澀。

很顯然,他如果不做出改變,將不可避免的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果接受劉曄、魯肅的建議,招撫荊州,反對的力量會更大,到時候從朝廷到州郡,恐怕沒幾個人會支援他的決定,關中度田也會無疾而終。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嗎?顯然不是。

但逆流而上,結果未必是成功,更可能是失敗,而且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這樣的例子很多,近的是王莽,還有……太祖。

以太祖能力之強,強行改革的結果都是重大災難,我憑什麼一定能成功?我只是開掛而已,又不真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聖人。

“陛下,想什麼?”

荀文倩走了進來,坐在床邊,用扇子為劉協扇風。

金城並不熱,晚上也沒什麼蚊蟲。

“你覺得熱嗎?”

劉協問道。

荀文倩愣了一下,看看手中的扇子,不禁啞然失笑。

“習慣了。

兒時在家,一到夏季,潁川就又溼又熱,蚊蟲還特別多,阿母就會手持蒲扇,哄我入睡。

到涼州兩年,其他東西都改了,唯獨這個習慣改不過來,尤其是有了阿泰之後.”

劉協心中一動,豁然開朗。

荀文倩才二十歲,就已經有些習慣改不過來了。

劉曄、魯肅都是年近而立的人,又怎麼可能一下子轉過彎來。

我最大的優勢不是兩千年的知識,而是年輕啊。

我才十七歲,就算再活六十年,也能熬死絕大多數反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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