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雖然含羞忍辱,上書稱臣,彭城的圍卻沒有解。

他擔心天子再變卦,又提出更過份的要求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在得到正式的赦免詔書之前,他堅決不肯解圍。

這一點,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是袁紹陣營不多見的統一。

如果不是劉備守得穩健,攻城的傷亡太大,而且兵力也不夠用,袁紹甚至想拿下彭城再說。

如果能拿下彭城,詔書來不來,他反倒不怎麼在乎了。

但實力不允許,他徒呼奈何。

幾次站在將臺上,看著遠處的彭城,袁紹一次次的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連劉備都變得如此堅定,無法擊敗?張喜也沒有反對袁紹的決定。

陳琳私下裡找了他幾次,婉轉地請求他向袁紹進言,解彭城之圍。

再不濟,也可以先釋放陳登。

陳登在俘虜營裡,雖然沒受什麼折磨,卻也形銷骨立,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

萬一陳登死了,這仇可就結深了,下邳陳氏可不是什麼小家族,影響力也是很大的。

張喜拒絕了。

解彭城之圍,時機未到。

釋放陳登,現在也不合適。

陳登不肯降,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

釋放之後,是留他在營,還是讓他走?留他在營,等於沒放。

放他走,萬一他登高一呼,重組大軍,進攻袁紹,這好容易得來的太平豈不是又毀了?陳琳無言以對,只感到無助。

文章再好,口才再佳,在現實面前都不值一錢。

張喜雖然不肯幫忙,卻也不能看著陳登死在營中。

他來到俘虜營看望陳登,對陳登說,戰事結束之後,你進司空府為吏,隨我入朝吧。

陳登聞絃音而知雅意,欣然答應,翹首期盼,等著恢復自由的那一天。

盼望著,盼望著,朝廷的詔書來了。

但不是赦免袁紹的詔書,而且恢復劉備宗籍的詔書。

袁紹圍城,使者無法直接入城,便找到了司空張喜,要求張喜出面通融,讓他進城。

張喜一聽詔書的內容,就直皺眉頭。

赦免袁紹的詔書不來,戰事還沒結束,卻先恢復劉備的宗籍,這未免本末倒置。

你赦免了袁紹,先解了彭城之圍,等劉備報上軍功,再論功行賞不好嗎?根據他多年的從政經驗,再加上對天子的瞭解,他意識到這裡面大有文章。

送詔書的使者表示不清楚,我就是送詔書的,不知道天子為什麼這麼做。

張喜無奈,向袁紹說明情況,希望袁紹能放使者透過營壘,入城傳詔。

袁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請來逢紀商議。

逢紀上次出使壽春,被袁術關進大牢,又藉著他的名義詐取了顏良的信任,以致廬江失守,顏良陣亡。

逢紀自知責任難免,險些逃亡,被張喜勸回彭城大營後,他一直閉門自省,不敢惹事。

見袁紹突然相招,逢紀欣喜之餘,又意識到機會來了。

袁紹有事不找田豐、沮授商議,卻找他一個犯過大錯的人,說明袁紹對冀州人極度不滿,甚至產生了信任危機。

大致瞭解了情況,逢紀第一時間得出了結論。

天子不急著下詔,應該是給曹操、宗承時間,攻取睢陽。

袁紹即將撤回冀州,睢陽肯定是要放棄的,但睢陽城中的冀州兵能不能安全撤退,就說不準了。

曹操之所以沒能強攻睢陽,是因為兵力不夠。

他傾巢而出,原本是可以拿下睢陽的,但審配回援,導致他必須分兵阻擊,攻取睢陽的力量就不足了。

儘管如此,曹操也沒有撤兵,而是冒著腹背受敵的危險,死扛審配的進攻,也不肯解圍。

他擺明了就是要將睢陽城裡的冀州兵全殲,而不滿足於收復睢陽。

隨著時間的推移,宗承將帶著南陽兵趕來增援,曹操的勝算越來越大,城裡的五千冀州兵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已經不復存在。

如果拖的時間夠長,勢態進一步發展,曹操甚至有可能展開反擊,主動發起進攻,切斷袁紹退回冀州的路。

或者直接來彭城,與劉備裡應外合。

審配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他遲遲不退,就是因為守睢陽城的是他的從子審榮。

五千冀州兵中,有不少是他的部曲。

這些人如果被曹操全殲了,他就傷了元氣,以後在軍中的地位就會受到影響。

袁紹聽完,如夢初醒,隨即又勃然大怒。

審配為了他的個人私利,不惜將所有的人拖進危險之地。

逢紀見狀,順手又潑了一瓢油。

天子可以放棄劉備和彭城,換取調集人馬錢糧的時間,審配卻不能放棄審榮,見識相去太遠。

他如果不是一心只想著儲存實力,別說曹操可破,劉備也不可能守到今天。

袁紹的心態徹底炸了。

他終於找到了沒能攻克彭城的原因。

不是劉備善戰——劉備的實力,大家都清楚,也就和袁術差不多,連曹操都打不過——而是審配不肯出力。

審配記恨當初他聽了田豐的建議,先取郯縣,沒有聽他的,先圍彭城,所以出工不出力,導致彭城不克。

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袁紹隨即召來田豐、沮授,提議先解睢陽之圍,調審配移駐定陶,護住退路。

他的理由很充分。

既然已經上書稱臣,撤回冀州只是時間問題。

為了防止朝廷行緩後之計,以談判為由,調河內兵東進,切斷退路,有必要讓審配先北上定陶。

反正審配打了這麼久,也沒能擊敗曹操,解睢陽之圍,留在這裡也沒用。

田豐一聽就急了,直斥袁紹這是亂來。

就算要撤,也應該主公先解彭城之圍,舉兵西向,擊破曹操,接應城中的將士突圍,怎麼能先撤審配,棄城中將士而不顧?那可是五千冀州健兒。

袁紹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兩軍交戰,損傷在所難免。

大丈夫志在天下,又豈能只顧冀州?兩軍交戰以來,傷亡不下萬人,未見你等憐惜,為何一提到冀州健兒,你就是完全不同的態度?冀州健兒是人,其他州的將士就不是人?”

田豐一時愣住了,下意識的要爭辯,卻被沮授死死拽住,半抱半拖,將他帶出了大帳。

袁紹隨即下令,命審配部移駐定陶,違令者,以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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