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大怒。

“你這是什麼話?我哪一句說錯了?”

“你哪一句說對了?”

年輕人反唇相譏。

“我……”禰衡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應答,等他反應還來,年輕人已經走遠了。

他指著年輕人的背影,戰意盎然,用力拍打著車壁,連聲說道:“追上去,追上去,我要和他理論!”

車老大輕咳了一聲。

“禰君,你看到他腰間的刀了嗎?”

禰衡一愣。

“看到了,那又如何?”

“按照這關中的規矩,禰君想和他理論,先要贏了他手中的刀,否則就是自找沒趣.”

“這……這是什麼規矩?”

“這就是關中的規矩.”

車老大同情地看了禰衡一眼。

他本不想說,但他深深地為禰衡擔心。

對關中的情況一無所知,就跑到關中來指手劃腳,遲早被人割了舌頭去。

“這……還有王法嗎?”

“這就是關中的王法.”

車老大有些不耐煩了。

這禰衡看起來是像個聰明人,怎麼犯起倔來這麼笨呢?“朝廷手裡要是沒刀,袁紹能稱臣嗎?”

禰衡大怒,剛要說話,卻被孔融拽了回去。

“那少年相貌不凡,腰間刀、胯下馬都不俗,想必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吧?足下往來關中,見多識廣,可認識他是誰?”

車老大認真的想了想。

“聽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猜不出來。

不過他旁邊那個人倒是有些眼熟,像是金家的子弟.”

“金家?”

“京兆金家,他父親金元休大大有名,可惜被袁術那個路中悍鬼害了.”

孔融“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禰衡好奇地問道:“你認識?”

孔融點點頭。

“聽說過,京兆三休之一。

初平年間,曾被委任為兗州刺史,被曹操所逐,未能到任.”

“京兆三休?”

禰衡搖搖頭。

“沒聽過.”

孔融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眉宇間卻有一絲不安。

進了城,孔融直接來到太尉府,求見楊彪。

一會兒功夫,楊彪便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見孔融就伸出了手,笑容滿面。

“文舉,你怎麼現在才來?”

孔融微微一笑,與楊彪見禮,又將禰衡介紹給楊彪。

楊彪不認識禰衡,也沒太在意,只是頜首致意,便引著孔融進了門。

“文舉,你從東方來,可知司空張季禮的事?”

“聽說了.”

孔融有些尷尬。

“我這麼急著入朝,就是為這事來的。

聽說擬諡有些問題?”

“嗯,別的還好說,他死在袁本初營中,難免令人生疑.”

“生疑?生……什麼疑?”

“他是不是被袁本初所害,又或者……被袁本初氣死.”

楊彪將孔融引到堂上,分賓主落座,命人上酒食。

“回來報喪的侍從說,張季禮死之前,你去見過他?”

孔融沉默了片刻。

“我的確去見過他,而且……還出言不遜.”

楊彪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他收到訊息,知道張喜死之前,孔融曾去見過他,他就懷疑張喜的死和孔融有關。

如今見孔融這副表情,他僅存的一絲希望也沒了。

“文舉,既來之,則安之,先在我這太尉府做事吧.”

孔融皺了皺眉。

“多謝文先關照,但我此次西行,並非為求官,而是想為張季禮的身後哀榮盡一分力.”

“怎麼盡力?是你說錯了,還是他做錯了?”

孔融眉頭皺得更緊。

“是我意氣用事,說得太重了.”

“既然如此,誰還信你?”

“錯了就不能改麼?”

孔融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當然可以改.”

楊彪慢慢說道:“可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要將你說了什麼一一道來,讓天子知道你錯在何處?”

孔融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

“還要……這樣?”

楊彪搖搖頭。

“文舉,你對天子一無所知.”

孔融無語。

楊彪的父親楊賜為司徒時,他曾任司徒掾,與楊彪很熟,也清楚楊彪能力很強,而且是個務實的人。

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那自己暫時還是不要見天子為好,否則不僅辦不成事,還可能惹來更大的麻煩。

禰衡說道:“依太尉之意,又當如何?這麼拖著,司空如何入土為安?”

楊彪轉頭打量了禰衡一眼,又看向孔融。

孔融說道:“正平是我小友,無話不談.”

頓了頓,又道:“當時他也在.”

楊彪哼了一聲:“眼下最著急的不是入土,而是補缺。

司空乃是三公之一,主水土之事,不能久缺。

這一點,想必也是張季禮的遺願。

如果你想彌補過失,可以在這方面花點心事,而不是求著為張季禮請諡.”

禰衡剛要說話,孔融攔住了他。

“文先,勝任司空的人很多啊,為何……”“你說,誰合適?”

“周嘉謀.”

“他在江東,無法就任,而且他現在只是光祿大夫.”

“他雖然現在是光祿大夫,之前卻曾……”“之前的履歷,無法證明他能勝任司空,除非孫策、周瑜立刻入朝.”

孔融張了張嘴,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

如今朝廷委任三公並不是由大臣推舉就行,而是要得到天子的認可。

如果其人的履歷無法說服天子,推舉就沒有意義。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之前三公虛位,大權在天子,在大將軍,所以誰來做三公,天子也不怎麼在意,大臣們愛推舉誰就推舉誰。

如今天子要還政於三公,對三公重視了,就不是大臣們達成一致就可以。

他們必須推舉能夠勝任的人,而不能僅僅考慮名望、德行,事功才是關鍵。

眼前的楊彪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他這個假太尉曾在北疆主持軍事多年,卻一直沒有得到天子的真正認可,所以還是假太尉,不是真太尉。

孔融想了想,又道:“士孫君榮呢?”

楊彪的嘴角歪了歪。

“你就不怕張季禮死不瞑目?”

孔融愣了片刻,懊喪地拍拍額頭。

士孫瑞和張喜的關係的確很好,但張喜死後,朝廷三公沒有一個是關東人,這肯定不是張喜願意看到的結果。

士孫瑞的確符合三公的條件,但他是關中人。

就算士孫瑞以士人自居,張喜也不會覺得他一定會為關東人代言。

他肯定還是希望由一個關東人來補這個缺,代表關東人的利益。

就目前來看,還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自己一時意氣,毀了張喜所有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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