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認識他嗎?”
士孫瑞大聲說道,聲音洪亮如鍾。
劉表身高八尺有餘,即使腿有傷,站不太直,還是比士孫瑞高出大半個頭。
他五官端正,相貌出眾,加之衣著考究,一下子就吸引了將士們的目光。
很快,有人便大聲問道:“是八俊之一的山陽劉景升嗎?”
話音未落,人群中便泛起一陣騷動。
士孫瑞回頭看了劉表一眼,笑道:“景升八俊之名還真是天下皆知啊.”
劉表笑了笑,胸背不自覺地又挺直了些。
士孫瑞轉過頭,再次示意將士們安靜。
“沒錯,他就是八俊之一的山陽劉景升。
有些人可能還記得他,十年前,他擔任過北軍中候.”
這一下子,眾人都有些激動起來。
劉表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有些熱血上頭。
“今天,他奉詔到洛陽養病,來看北軍操練。
諸君努力,不要丟了北軍的顏面.”
“喏!”
數千將士齊聲怒吼,地動山搖。
劉表詫異地看了一眼士孫瑞,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來看士孫瑞並非事先約好,而是接到天子詔書之後的臨時決定,怎麼士孫瑞卻像是早有準備?莫非這是他和天子商量好的?就在劉表猜測時,士孫瑞指揮北軍將士開始了演練。
劉表雖然對武事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在荊州幾年,多少也接觸了一些。
一看北軍操練的陣型,他就知道眼前的北軍和他當年擔任北軍中候時的北軍已經截然不同。
這些人的裝備和戰術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北軍,也遠遠超過了蒯越率領的荊州精銳。
變化最大的是士氣。
他擔任北軍中候時,北軍已經是一盤散沙,充斥著洛陽周邊的遊蕩子、紈絝子弟,胡騎將士也沾染了漢人的不良習氣,根本無心訓練。
每次校閱都是走過場,別說演練精妙的戰術,就連列隊都是鬆鬆垮垮,衣冠不整。
可是眼前的這些北軍將士則不然。
他們一個個衣甲鮮明,殺聲震天,每一個運作都一絲不苟,根本不像是演習,而是在實戰。
並且是生死攸關的實戰。
這大概是因為駐紮在太原,隨時準備出擊冀州的緣故吧。
劉表暗自揣測。
一旁的劉琦也看得入迷,並且不自覺地與劉備的訓練做比較。
相比之下,北軍的衣甲服飾更整齊,動作也更標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劉備麾下將士的殺氣。
雖然他們也大聲吶喊,全力以赴。
也許是因為他們駐紮在太原,沒有經歷過實戰吧。
相比之下,劉備的部下先是堅守彭城,後來又進入琅琊,與袁熙交戰逾年,一直沒有離開過戰場。
而北軍最近的一次大規模戰鬥,應該還是四年前的華陰之戰。
——演練完畢,士孫瑞就在將臺之上與劉表共飲。
“景升,你覺得北軍與當年相比,如何?”
劉表感慨地端起酒杯。
“君榮用兵,勝我十倍。
如今的北軍才是真正的精銳,不愧國之干城之名.”
士孫瑞笑笑,也舉起酒杯,與劉表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要說北軍勝當年十倍,我當仁不讓。
不過這不是你我之間的比較,而是形勢不同。
當年如果不是你出任北軍候,而是我,北軍依然是一盤散沙,當不得精銳之名.”
劉表揣摩著士孫瑞的言外之意,沉默不語。
當初他出任北軍中候,是袁紹、王允等人希望掌握北軍,而不是聽任大將軍何進亂來。
何進無能,雖然一心想與孝靈皇帝對抗,力保皇長子劉辨的嗣君之位,但他既無遠慮,行事又沒章法,猶豫不決,有時候聽袁紹的,有時候又自作主張,搞得袁紹很惱火。
藉著孝靈帝皇建西園軍,何進焦頭爛額的機會,袁紹等人推薦他出任北軍中侯,將北軍控制在手中。
西園軍建起來了,但有名無實。
八校尉除了自稱無上將軍的孝靈皇帝本人和名義上總攬諸校的蹇碩,都是袁紹的人。
北軍還是京師最不可替代的武力,就掌握在他劉表的手中。
但是很可惜,當董卓入京時,所有的謀劃都成了笑話。
面對殘暴的西涼邊軍,北軍不堪一擊。
袁紹倉皇出逃,他也只能向董卓俯首稱臣,後來又接受了董卓的命令,出任荊州刺史。
如果北軍當時有今天的戰力,袁紹還會出逃嗎?如果袁紹不出逃,董卓還有亂政的機會嗎?形勢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個局面。
士孫瑞向我展示這些,莫不是提醒我,當年形勢崩壞,責任在我?士孫瑞又倒了一杯酒。
“景升,當年北軍軍紀敗壞,戰力低弱,是何原因?”
劉表回過神來,眼神掃過士孫瑞的臉,卻沒有發現士孫瑞有調侃之意。
他想了想,一聲嘆息。
“自然是我無能.”
士孫瑞嘴角微挑。
“你不必自謙若此。
我剛才說了,就算當年擔任北軍中候的是我,也改變不了什麼.”
他呷了一口酒,含在口中,遲遲沒有嚥下,彷彿酒苦,難以下嚥。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將酒咽入腹中。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
當年士風頹敗,競尚空談,鄙視實務,又豈能指望將士用心訓練,又豈能指望北軍能大用,擊敗董卓?”
士孫瑞一聲長嘆。
“早在竇武、陳藩舉事之時,我們就知道北軍不堪用,不是邊軍對手。
可是我們做了什麼?整整二十年,我們什麼也沒做,就連李膺那樣的人都沒有了.”
劉表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士孫瑞的意思。
竇武、陳藩失敗之後,閹黨的氣勢越發囂張,黨人也因此更加憤怒,以武力抗衡閹黨漸漸成為共識。
但他們做了些什麼改變呢?二十年的苦心謀劃全都停留在嘴上,最後還是不堪一擊。
比起李膺等人,以李膺繼承人自居的袁紹別說直面生死,就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倉皇出逃。
而他們這些手握重兵,平時以為天下盡在我手的黨人,也在董卓面前屏氣息聲。
董卓一道矯詔,他就放棄了北軍的軍權,趕往荊州。
是北軍無能,還是黨人無能?若說是後者,那就算沒有董卓亂政,袁紹掌握了朝堂,結果就一定好嗎?其實不用猜,結果就在眼前。
忽然之間,劉表變得極為沮喪。
他緊緊地握著酒杯,牙關緊咬,面色青白。
“君榮的意思是說,形勢崩壞之根本不在董卓、李傕輩,而在我士大夫?”
劉表抬起頭,盯著士孫瑞。
“那我是不是該和本初一樣,上疏請罪?”
“你和本初不一樣。
他是有意為之,又一意孤行,跨過了底線。
你麼,算是無心之失,還有改正的機會.”
士孫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路,我告訴你了。
怎麼選,是你自己的事.”